第二章
侍膳
张公公居然亲自来安抚自己,美人心中受宠若惊,赶紧从肩舆上下来,乖巧的立在一旁,待到张公公走到跟前,已经换成了一脸堆笑,寒暄道,“张公公,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张公公略微对美人福了一福之后,顾不上跟美人寒暄,径直绕到了美人身后,却是对着小石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是让我一通好找!”
一张老脸上又是责备又是心焦。
见小石头犹自跪在肩舆前,一脸茫然,张公公竟顾不得内侍总管的体面,蹲下来,跟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双黑色皂靴,托着小石头的脚一只一只替他穿好了,嘴上还忍不住絮叨,“这大冷天的您可别作了,回头把自己弄出一身病来,又要喝药,不值当。”小石头则一脸平静的任由张公公伺候,像是习惯了。
直把美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公公又将小石头刚刚脱下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的替他穿好了,拢了拢袖口,细心的整理好,这才扣着小石头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走吧,今天膳房备了您最爱吃的松子鸡。”
小石头双手捧着碗,乖巧的跟在一旁,垂着头,跟刚才疯癫的样子判若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的路过美人身旁,美人张了张嘴,有些词穷,张公公忽然回过头来,严肃地嘱咐道,“宋承徽,今日小主子雪夜受惊之事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在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是是,张公公,我醒得了!”宋承徽拢了拢鬓角,圆滑的应声,“雪天路滑,您小心慢走!”随即用眼神恭送这一老一少消失在悠长的宫巷里。
直到人都看不见了,宋承徽才回过头,坐上肩舆,嘴角本能的抽搐了一下,这宫里不得势的主子活得连一个疯癫的下人都不如!想到这儿,剜了一眼众侍者,怒道,“刚刚是哪个说他不得宠的,自己掌嘴五十!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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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蹦蹦跳跳地刚踏进仁寿殿的门,上方便传来一道略带薄怒的声音,“从外头野回来了?”吓得马上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李君沅身着黑色绣着金色龙纹的蟒袍,端坐在正殿上方的芙蓉榻上,一脸阴沉,面前的膳桌上摆了各色精美的菜肴,已经没有热气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大殿里鸦雀无声,宫人们都紧张地低着头,不敢喘气。
小石头一怵向他,登时就立在门口,手扒着门框,怯生生地望着。身后的张公公见状,赶忙躬着身子上前解围,“殿下,小主子只是风雪太大,一时迷了路,才耽误了回宫的时辰的。”
“哦,是吗?”李君沅颇有些不耐烦,“如今竟是疯到这地步了吗?也罢,来伺候本宫用膳吧。”
小石头只得依言上前,跪在膳桌旁,半晌也不见动一动,像尊菩萨。
李君沅斜睨他一眼,仿佛早已习惯,自己拣了几样小菜放到面前的银碟子里,嚼得嘎嘣响。
张公公一扬手里的拂尘,叹了口气,这俩也不知道谁更疯!
略动了几筷子之后,李君沅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终于大发善心的想到了小石头还饿着,端了一盘外表烤得黄澄澄的松子鸡到他面前晃了一圈,“想吃吗?”
“想吃。”小石头的瞳孔瞬间放大,忙不迭的点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鸡看。
“想吃可以,你亲我一下。”李君沅揶揄道,眼睛里都是浅浅的笑意。
小石头这才抬头看了李君沅一眼,确认他没有开玩笑,又望向眼前的美食,犹豫了下,咽了咽口水,把盘子往外推了推,继续保持石化状态。
“便是疯了也不愿亲近本宫吗?”李君沅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周身带着上位者凛然的寒意。
一句话让小石头吓得本能的用双手护住头,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两只手臂上各种粉红色的伤疤,蜿蜒交错,惨不忍睹。
“起来,本宫不打你,刚刚就是开玩笑!”李君沅望着小石头的手臂,像是想起了什么,喉结动了动,放缓了语气,“吃吧,疯了一天也该饿了,”边说边夹了几块鸭肉到小石头面前的碟子里,“今日这烤鸭片得不错,外酥里嫩,你尝尝。”
等了半天,没有巴掌落下来,小石头透过指缝见李君沅一派闲适的坐在那里喝参汤,这才缓缓的站起来,重新跪坐在膳桌旁,才刚拿了筷子,又听李君沅道,“慢着”,吓得马上又放下了。
“手怎得脏成这样。”李君沅放下参汤,修长如玉的手忽地抓住小石头的左手,端看了一会儿,眉眼里都是嫌弃。
马上有宫人端了盆水上来。李君沅便绞了湿帕子,仔细地为小石头一根一根清洗手指。
“本宫不日即将大婚,娶的是永定侯家的四公子沈柔欢,你也认得,”良久,李君沅把帕子扔回水盆里,“那位是个最宽容的脾性,从不为难下人,本宫日里政务繁忙,兼顾不到你,有他在,本宫便放心了。”
大婚?两个字让小石头的眼神倏地亮起来,每逢宫里有大节庆,主子就会大行赏赐的,搞不好能多得一年俸禄,看来荷包鼓起来不是梦了。
李君沅一低头,正想再说些什么,瞥见小石头脸上的那抹笑意,马上不说话了,觉得刺眼极了,本宫结婚就那么让你开心吗?
他脸色又开始由晴转阴,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径直推门走了出去,就在仁寿殿门口来回踱步,冷声道,“来人,拿本宫的刀来!本宫要把这殿里的树全砍了。”两手负在背后,骨头捏得咯吱响。
没心肝的东西!
仁寿殿里,见李君沅走了,小石头放松下来,手里拿着松子鸡,大口吃得喷香。
更鼓敲了两声,东宫里一片沉寂,夜阑人俱静,唯有典膳局这里烛火通明,堂前的大院子里,一棵枯死的白玉兰树下,小石头的双手忙个不停,只见他把皂角倒入面前木盆的热水里,用丝瓜巾蘸了泡沫在碗里来回搅弄,然后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放进身旁的木桶中,动作熟练得很。
木盆里放着堆积成山的碗,水里却清亮亮的,不见一点油污。
疯了也没忘自己是个打工人,拿着扫帚的小太监小喜子跪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小主子,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来帮你?”
“谢谢你小喜子,我自己的活自己能干完,”小石头抿着嘴摇摇头拒绝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想着明日就能领典膳局的俸禄了,心中像盈满了春水。
“拜,拜见太子殿下!”小喜子忽然怔怔地道。
小石头一回头,见李君沅不知道何时过来了,沉沉的立在院门口,左手执着白玉酒壶,抿了一口,一身黑裘,散发跣足,像尊玉人。他本能的跪下行礼,还扯了扯一旁小喜子的袖子。
小喜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低头,心砰砰跳个不停,素闻太子爷是京中第一美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么盯着太子看了一眼,竟然脸都红了,一时连行礼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