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辰和陈小希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在哪里过年这个问题从过年前两个月就开始困扰陈小希。按理说嫁给了江辰自然就得到江家过年,但江家二老对她这个媳妇的存在一直是采取着“如果我们一直当你不存在,也许有一天你就会不存在了”的侥幸态度,而陈小希觉得他们这种怀抱着幻想的侥幸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她自诩为打不死的蟑螂,就算江辰死了,她都是在他尸体上爬来爬去的蟑螂!陈小希把这样的想法告诉江辰之后得到了他严肃的指责,他说:“白痴,会在尸体上爬来爬去的是尸虫,不是蟑螂。”
陈小希表扬了他的博学以及思维,她说:“江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而且你不把骂我的重点放在你死掉变成尸体这事上,我真心喜欢你这么跳脱的思维,小子,我欣赏你!”
陈小希拍拍江辰的肩膀,笑眯眯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江辰弹灰尘似的拂开小希搭在他肩膀的手,“我死了你就变寡妇了。”
陈小希不以为然,抱住他手臂仰起头讨好地笑,“你死了我殉情。”
江辰拍拍她的头,“我都死了,你就放过我吧。”
“不放。”陈小希依旧讨好地笑,“不过可以放过你几天,这样吧,过年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她停顿了一下瞄一瞄他的脸色才接着往下说,“然后过完年我们一起回我们家。你说好不好?”
江辰看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心里忽然一阵内疚,自己的家庭给她带来了困扰,她不吵不闹,只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地提出她的要求。
“你喜欢在哪里过年就在哪里过年,其他交给我,不用担心太多。”江辰俯身在小希弯弯的嘴角上啄了一口,“你这种讨好的笑,练得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陈小希一蹦三尺高,搂住江辰的脖子叭叭地在他左右脸各亲了一口,“你最好了!我最爱你了!”
不过陈小希快乐的小火苗维持到晚上打电话回家就被她妈三两下浇到只剩青烟。当她兴奋地叙述完准备回家过年之后,却被她妈劈头盖脑训了一顿。
小希妈苦口婆心地劝了女儿一番风俗习惯和婆媳相处的道理,没想到自家姑娘不买账,嚷嚷只说想回家过年。小希妈心里着急怕女儿不懂人情世故惹人闲话,加上本身不是很有耐性的人,于是讲多了几句就开骂了:“陈小希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痴女儿,反正你不准回来,你要回来我拿扫帚扫你出门!”
陈小希不以为然地耍嘴皮子,“我体积大,你扫我不动。”
小希妈见女儿还在油嘴滑舌,只好下猛药,“你回来的话,我跟你爸就出去旅游,你忍心看我们俩老人家被你逼得大过年的有家不能归你就回来过年吧。”
说完小希妈就把电话给挂了,小希握着手机气得直搥在一旁看书的江辰。
江辰举着书挡了几下,最后啧了一声,不耐道:“别闹了。”
换做平时,陈小希就会乖乖收手不去烦他,但她现在心里正烦着,被江辰啧了一声更是怒火中烧,抢下他的书丢到沙发一角,跳到他身上掐住他脖子猛摇,“你啧我!你居然啧我!我掐死你!”
江辰被晃得头晕,一把把她从身上拂开,按在沙发上然后翻身用力压住。
江辰沉得像石头,陈小希被压得呼吸不畅,只觉得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被他挤了出来,挣扎着叫:“放开我!”
“道歉。”江辰更是用力压住她的上半身。
陈小希难得有骨气地不肯道歉,只是拼命扑腾着想从他身下挣扎钻出来,但她越是挣扎他就压得越紧,后来她连脸都被压在他脖子下,一挣扎她鼻子就蹭到他的喉结,然后陈小希就觉得,与其武斗,不如智取!她的智取就是——伸出舌头,在江辰的喉结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江辰身体瞬间一僵,陈小希用力一推,从他身下钻了出来,滚下沙发后拔腿就往房间跑,就在她手要握上门把的前一秒,衣领忽然从背后被拉住一扯,她失去平衡往后摔,腰却被一双手托住了。她正要松口气,托住她腰的手却环抱住她整个腰,然后不知道怎么使的劲,她整个人就被倒着扛到了肩上。
陈小希被江辰扛米袋似的扛在了肩上,脑袋倒挂着只看到江辰两条腿大步地朝前迈,“放我下……啊……来!”
最后一个“来”字以陈小希被甩在了床上做了个颤悠悠的结尾。
后来在床上这个地点,江辰就对陈小希做了一些丧心病狂奸淫掳掠学校不教电视不让播网络浏览时会跳出十八岁以下不能看的事情。而陈小希也是有收获的,她的收获是:以后要选择“与其武斗不如智取”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智力,不要自不量力。
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陈小希拖了江辰陪她逛商场买礼物给两家的父母。江辰大包小包提了七八袋之后不愿意了,拦住她说:“你是要回家开补品店吗?”
陈小希点了一下他手里的袋子,说:“哪有那么夸张,你爸妈一份我爸妈一份,我妈说了,你家档次高,让我别失礼。”
“这种东西他们过年收的不会少,你买你爸妈的份就好了,别糟蹋钱,到时候又一直跟我哭穷。”
自从江辰住进陈小希租的小套房后,两人就合计着买自己的房子,经研究对比发现,相对江辰的收入,陈小希的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陈小希就提出把江辰每个月的收入存起来,而自己的收入用于家庭日常开销。江辰的金钱概念向来模糊,读书的时候管班费就常常得倒贴钱,陈小希管钱他也乐得轻松。只是陈小希的金钱概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一到月底陈小希就哭穷,但又不让江辰动用他的工资,江辰被她气得够呛,而且还莫名有了一种养不起自己的女人的挫败感,明明他赚的钱,养十个陈小希都绰绰有余啊……
最后陈小希还是把她觉得该买的都买了,买完回家一算账,指着江辰埋怨,“你为什么不拦住我!”
江辰翻了个大白眼,拦得住么……
陈小希直捶他,“我让你冲我翻白眼!我让你冲我翻白眼……”
江辰明白她暴躁只是因为要跟他回家了紧张,也不跟她计较,只是微侧了身用手臂比较不怕疼的肉去接她的拳头。
陈小希一边捶一边骂:“你居然冲我翻白眼,你这个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你居然冲我翻白眼!”
江辰冷冷瞟她一眼,挑眉:“哦?你再说一次?”
陈小希缩一缩脑袋,“呵呵,我是说我们共同参与了那个……那个经费的支出……”
(二)
春节前几天,陈小希和司徒末约了一起去剪头发。陈小希原本只是想修一修发尾,哪知那发型屋的发型师嘴上功夫了得,三言两语就劝得陈小希烫了个大波浪卷发。他是这么说的:“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我觉得你烫卷发肯定好看,会有一股成熟温婉大方的气质。”作为一个万年娃娃脸的人,陈小希的死穴就是“成熟”这两个字,她原本还想听听司徒末的意见,一转头见司徒末已经一脸慷慨就义的被安置在烫头发的机器下了,回给她的表情是“自身难保,请卿好自为之”……
陈小希再幻想一下自己成熟温婉大方的样子,觉得回江辰家一定忒给他长脸,于是心一横,“烫!怎么成熟怎么烫!”
于是两眼无神地发呆了三四个小时后,陈小希和司徒末各顶着一个据说超级极其无比适合她们的发型,回了各自的家。
江辰开门的时候陈小希正背对着门在挂新的日历,听到门声,微微侧转了脸。那发型师说了,这发型就是15°的侧脸最好看,什么乌黑秀发中微露一撇脸的轮廓,比剪影还神秘还美!
江辰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才带着笑意缓缓地开口:“妈,您怎么来了?”
陈小希15°的侧脸一僵,一字一句地咬碎了牙:“江!辰!我!要!杀!了!你!”
陈小希晚上和司徒末打电话,说:“末末,我想杀了我们家那口子。”
司徒末在家也被自家男人打击得够呛,但倒是明辨事理地说:“我觉得,我们杀了那发型师才叫冤有头债有主。”
第二天陈小希携司徒末,两人换了家发型屋把蓄了几年的长发咔嚓一声了结了,真是“发丝三千为君剪,发型师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
因为江辰值班的原因,他们俩等到大年三十晚上才踏上回家的归途。陈小希原本是上了车就可以睡得东倒西歪的人,但一路担心回到太晚会害得公婆要等门,也睡不踏实,反而是江辰,枕着她的肩膀睡得天昏地暗。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陈小希发现自己白担心了,江家黑灯瞎火,一派沉寂。她不知道是他们向来如此,还是为了抗议她这个不令他们满意的儿媳妇。
江辰抚着她齐耳的短发,“给爸妈打个电话说到了,灯都亮着呢。”
对面的陈小希家,灯火通明,小希爸妈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守着电视机守着电话,接到女儿女婿报平安到家的电话,才安心地去睡觉。
睡下的时候,在江辰那张并不大的床上,陈小希从背后抱住江辰的腰:“是因为我吗?”
江辰覆上她的手背,“别胡思乱想,他们很忙,向来如此。”
向来,以“爸妈很忙,男孩子要学会独立”的借口,光明正大地不给予任何陪伴。
陈小希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用力吞口水也咽不下,只好勒紧了江辰的腰,说:“我爸妈很闲,每天都烦我,我分点他们的时间给你,好不好?”
“好。”江辰转身把她拥进怀里,用力地搂紧。
只是第二天陈小希就后悔她昨晚说过的话了。起床的时候江家父母早就不在家,江辰说过年是他们最忙的时候,饭局从早排到晚。于是陈小希就理直气壮地拉了江辰回对面自己家蹭午饭。于是就演变成现在的状况,江辰的饭碗已经鸡鸭鱼肉地垒成了一座小山,陈小希刚夹住的鸡腿还被妈妈一筷子夺过去叠在江辰的小山上。
吃完饭,陈小希在厨房里洗碗,江辰却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吃着饭后水果,还有,听着小希妈死命爆陈小希的丑闻,她说:“小希到了六岁都不会从一数到十,一般数到八就开始叫爸爸我要吃饼干;小希小时候问过长大后是不是一定要结婚?堂哥好凶,爸爸已经结婚了,我长得后嫁给谁啊;小希高中有一阵子突然每天很早出门,有一次穿着睡衣背着书包就出去了;还有有一次她说失恋了……
陈小希急急忙忙洗完碗,手上甩着水就冲出来,“妈!”
“干嘛?没见我跟我们家小辰说话呢,打什么岔?”小希妈瞪她。
我们家小辰在一旁听到这个新的昵称忍不住默默滴了一滴冷汗。
陈小希把湿漉漉的手往江辰脖子上一贴,占有性地搂住,“小辰是我的。”
女儿和妻子双重身份的陈小希,心里想的是:这是我的妈妈,江辰你别抢;这是我的江辰,妈妈你别抢。其实吃的是双方的醋。
到了下午天气突然变冷,陈小希想起自己没带什么厚的衣服回来,就从柜子里翻出大学时候的外套,套在了身上兴致勃勃地跟江辰说,“你看我还穿得下大学时候的衣服。”
那件衣服江辰再熟悉不过,从高中穿到大学,她那时一直坚持认为这衣服是她所有的衣服里最好看的,事实上也是,米白色的呢子大衣,衬得她的一双黑眼珠更是乌溜闪亮,莫名让人心跳失速。
晚饭之前,江家客厅里坐了不少人,原本也算是言笑晏晏气氛融洽,两人一进门,江妈妈就率先沉下了脸,“大过年的,没个着家的,也不知道谁教的?”
江辰冷着脸不搭话,陈小希赔笑,“爸妈新年好,叔叔阿姨们新年好。”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叔叔阿姨们赶紧搭话,“新年好新年好,镇长镇长夫人好福气啊,儿子媳妇长得都是一表人才啊……”
陈小希轻轻扯一扯江辰的袖子,他才颔首,“叔叔阿姨新年好。”
然后又一句“你们慢慢聊。”就拉着陈小希回了房间。
陈小希责怪江辰不懂事,“那么多人呢,至少也要逐个打招呼完啊,你这样……爸妈会生气的……”
江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一脸无所谓。
后来江辰睡了,江妈妈来敲过一次门,臭着脸说他们晚上不在家吃饭,李阿姨会来做饭,还说了大过年的不要总去劳烦亲家,人家会说闲话。
陈小希微笑着懦懦地应了,只在心里不孝地模拟了一次飞踢。
江辰醒来时陈小希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翻他的东西,手上捧着一本《三国演义》在无声地笑,那扉页上,是当年那个孩子画的非狗非猫的画。
“陈小希。”
“啊?”她抬头,眼睛里蕴了忍笑憋出来的水汽,笑盈盈晶晶亮。
江辰有一瞬间的怔忪和悸动,眼前的女孩,留着他年少时熟悉的短发,穿着他年少时熟悉的衣服,出现在他年少的房间,笑盈盈地看着他,美好得犹如,穿越到少年的一场春梦。
“过来。”江辰声音涩哑。
陈小希不明所以,丢了手里的书跑到床边,还没开口说话,忽然江辰伸手一拉,把她扯到了床上然后翻身压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陈小希脸上一阵发热,江辰的笑容向来是干净的,笑出单边酒窝,盛满了阳光灿烂。但有时会像现在这样,笑得有点使坏,莫名让陈小希红了脸。
“干嘛脸红?”他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烧得红起来的脸颊。
“哪有?”她嘴硬。
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耳朵,吻她的脖子,她躲,咯咯地笑。
李阿姨来做饭的时候陈小希还在睡,江辰跟李阿姨说不用煮了,待会儿出去吃。李阿姨走后,江辰又钻进被窝,拥着陈小希睡回笼觉。江辰没有睡着,只是抱着怀里的陈小希,听着窗外烟花爆竹的噼啪声,感受着怀里,暖暖的,软软的,是他的陈小希。
(三)
陈小希是被饿醒的,腰上横着江辰的手臂,锁得死紧,掰也掰不开。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仔细地听了一下,只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松了口气,公婆大概是还没回来。
“起来啦,我饿死了。”陈小希掐江辰横在她腰上的手臂,指甲掐住了一小块肉,捏起来,转一圈。
江辰痛得嘶了一声,“陈小希你最近怎么这么暴力啊?”
陈小希经他一提醒,也惊觉自己最近真的有点暴力倾向,小声地忏悔:“好嘛,对不起。”
她的声音放低了听起来软软的,江辰忍不住又凑上去亲她的后颈。
陈小希一声哀嚎,“还来啊……”
等到真的起床,又是半个小时之后了,陈小希扣着衣服的袖子,不时飘过来哀怨的两眼,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让江辰一阵心虚,不是自己的老婆么?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禽兽……
晚饭是在家附近的小餐馆吃的,去吃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吃一半江辰接了个电话,走出门口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也不见回来。陈小希一掏口袋,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眼看店里就剩他们这一桌了,老板娘过来催了两次,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陈小希也很不好意思,走到门口张望了几次也没看到江辰的身影,只好说:“我真忘记带钱和手机出门了,不然你跟我出去找他好么?”
老板娘哼了一声,“出去之后,你们外面要是有同伙怎么办?”
陈小希囧,这位太太,你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
江辰接到的电话是带他研究生的教授,教授是个严肃的老头儿,一辈子没结婚,所以过年的乐趣就是打电话折腾手下的研究生。昨天同样是他的研究生的苏医生就已经中招了,据说因为她电话背景声一片欢歌笑舞,教授问她在做什么,她一个高兴回答,大家一起喝酒赌钱呢。然后就被教授训了一顿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穷奢极欲。苏医生那个委屈啊,您说大过年的,我也不好召集全家一起号丧哭坟不是……
江辰一看到是他的号码,立马找了条僻静的小巷,听不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才接了起来。教授说他交上去的一个病理分析出了问题,两人隔着电话对了好久,最后教授问他,你在做什么,他说:“我正在实地调查在外就餐肝炎病毒的传播途径。”
……
教授满意地挂上了电话。
江辰回到餐厅的时候,陈小希正被老板娘数落得头都快垂到膝盖了,老板娘见她穿着也不像有钱人,加上等久了火气大,话就越说越难听了起来,“没钱就不要出来吃饭,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姑娘,年纪轻轻随便跟了男人出来吃饭,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再不付钱我就报警了……”
“多少钱。”江辰沉声打断,掏出钱包。
老板娘数落得正上瘾,见这女孩的男朋友回来了,正想顺便数落,一抬头见眼前的小伙子虽然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但却莫名让她不敢再多说什么,“一百六十九。”
陈小希拉着江辰的袖子,委委屈屈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江辰看都没看她,拿了两张一百块递给老板娘,“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零钱不用找,请给我发票。”
老板娘傻眼了,小地方小店,哪里来的发票?担她本来就是泼辣的主儿,立马就先声夺人开骂了:“兔崽子你找茬是吧!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我……”(以下省略脏话若干)
江辰没有回话,拿出手机打电话,“陈叔叔新年好,是,我是江辰,是的,和您反映一件事,新德路这边有一家餐厅xxx,消费后店家拒绝开发票,您看是不是找人调查一下?好的谢谢,我会向爸爸转达。”
陈小希和老板娘都傻眼,陈小希拉着他袖子的手改去拉他手指,“怎么了啊你?你打给谁啊?”
“税务局局长。”他说,然后看着该老板娘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笑,牵着陈小希的手走出了餐厅。
走出了那条街陈小希才反应过来,立住了不动:“你骗人。”
“什么?”
“你没有打给税务局局长。”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那种人。”陈小希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江辰不会不仗势欺人。”
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样子,江辰笑了。世间有一个人,对你是无条件信任的,想到你时都是好的,夫复何求。
“我吓唬她的。”江辰说。只是吓唬那个人,因为看到陈小希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想到她陪自己回这一趟家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虽然自己平时没少欺负她,而且恶趣味之一就是逗得她一脸可怜兮兮,但是别人让她受委屈了,却是不可以的。
陈小希这才笑了,“我就知道。”
江辰忍不住捏了一下她肉呼呼的脸,“你怎么知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切!谁相信你啊。你通讯录里就那么几个电话,哪有什么陈局长。”陈小希得意洋洋,“还有啊,你刚刚没让找钱,浪费了三十一块钱,这种行为太不对了,得检讨一下。”
……
真的是,很会破坏气氛啊。
“陈小希。”
“干嘛?”
“所以你查我的手机?”
“那个……其实我觉得,你人品那么好,绝对不会仗势欺人的。”
“来不及了。”
“……”陈小希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画漫画的时候不知道给人物取什么名字才翻你手机通讯录的……”
“陈小希,我们明天去我外婆家,待到过完年。”
“为什么?”
“我要告诉外婆你查我的手机。”
“……”
(四)
陈小希喜欢江辰的外婆,以及外婆家所有的亲戚。因为陈小希在外婆家得到了至高无比的待遇,当然由于对比参照的是公婆给他她的待遇,所以外婆只要不拿棍子抽她叫她跪下,她就觉得感激涕零了。
不过外婆真是个很好的老人,一见面就把脖子上的玉坠子解下来挂陈小希脖子上了,说什么也不让她拿下来。还夸她长得水灵,说是天仙一样的人儿。
陈小希那一个叫受宠若惊啊,她的人生第一次被用到“天仙”这么严重的词来形容外貌,简直就觉得,外婆她……太识货了!
屋子里做了一大堆人,都是特地跑来看陈小希的亲戚朋友,每个人换着词儿夸她,搞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不出道真的是太对不起娱乐圈了。
吃午饭的时候一大桌子的人,除了江辰,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陈小希吃饭。在这种动物园式的惨无人道的围观压力下,陈小希简直不知道饭是从鼻孔还是从嘴巴吃进去的,只知道外婆不停地给她夹菜,她不停地吃,这才觉得,原来江辰自己家中,碗里被妈妈垒成一座小山也是一种负担。
吃完饭陈小希争着要去洗碗,被广大女性亲戚们给拦住了,阻拦时语言动作之激烈,仿佛这顿碗要是让陈小希给洗了,她们就得集体切腹自杀。
陈小希被外婆拉着坐在正中央,一群人围着她们坐成个半圈,继续围观。
陈小希只好把腰挺直了正襟危坐,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不时地点头。江辰被挤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微笑着看她扮演着母仪天下。
后来不知哪个起的话头,问起陈小希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换做平时,陈小希一定厚着脸皮拍着胸脯豪气万千地说:“是姐追的这小王八蛋!”,然后顺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倒追辛酸往事,然后最后以阴谋得逞的三声仰天长笑作为结尾,整个故事感人浪漫又励志。
但是面对着一群表情殷切憨厚的大人们,陈小希平时那套不要脸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不知道是谁又自作多情地帮她回答了:“想都知道是我们江辰追的小希,想不到江辰平时看起来挺安静的,追女孩子挺有一套的啊,来来来,说一说都用的什么招数抱得美人归啊。”
陈小希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这位亲戚,你这么乐观,好吗……
外婆也好奇了,拉着陈小希的手说,“别害羞啊,告诉外婆,怎么在一起的?”
江辰远远地看了陈小希一眼,笑着替她答:“没什么特别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得不说,江辰这番回答,掐头去尾,省略主语省略宾语,胜在你以为意有所指,他却模棱两可。总之跟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异曲同工之妙……简直可以出一本《江辰的说话之道》。
亲戚朋友们见挖不出什么新鲜热辣骇人听闻的八卦,又纷纷转去关心一位妇女的儿子,该妇女是江辰的二姨,她儿子快考大学了,大家都表示,非常关心他的成绩。
问成绩、问婚姻、问生育——向来是过年父母们用来折磨彼此孩子的三大法宝,无论哪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可见血封喉,插翅难飞。
下午亲戚们都回家了,外婆带着老花眼镜在电视机看戏曲,不知道哪个地方的戏曲,依依哦哦的,百转千回。
陈小希和江辰在厨房里择菜,陈小希情绪有一点没来由的低落。
江辰用手肘轻轻撞一下她:“怎么了?”
“没有啊。”
“哦。”江辰继续低头择菜。
……
“你就不能再问几次!”陈小希气愤地撕了一片菜叶丢他,黏在他脸上不下来了。
江辰无奈地把菜叶拿下来,“你怎么了?”
“没有啊。”陈小希说了一句,怕江辰真的不再追问,又立马补说:“我只是想到,以前你都不要我,无论我怎么跟在你身边转,你都不要我。”
江辰一愣,摸了摸鼻子,解释:“也不是说不要……只是……”
只是,他拒绝了她第一次表白之后,她从此就预设好立场,一头热地围着他转,却从来就再没有问过他喜不喜欢她或者要不要在一起了……搞得他,也很郁闷啊。
“只是什么啊只是!没有只是!你就是不要我!你自己择菜吧!我去陪外婆!”陈小希把手里的菜泄愤似的一丢,擦了擦手就走了。
这个懒鬼……
江辰笑着继续择菜,听着陈小希和外婆在厅里聊天,声音混在外面小孩子玩炮的炮声中,忽远忽近。
江辰的爱情
陈小希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得了绝症,要死掉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带着余悸,还有一点点莫名不好意思的羞涩。
江辰是喜欢她这样的羞涩的,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是大咧咧和厚脸皮的,但是在一些莫名的瞬间,她会不经意地流落出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涩,那样的她特别迷人。是的,迷人,虽然不想用这样女人味的词语来形容她,但是貌似就是最适合的了,陈小希迷人,真是想到都觉得搞笑。
她说她差点以为她就要死掉了。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每天都有很多想死的人,他们割腕、吞药、跳楼……然后被送来医院,然后又活着出去了。
是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健健康康活到老的人,从资料统计上看,是比突然暴毙的人是要多上许多的。
是的,这些作为一个陈小希口中见惯“大风大浪”的医生,他都知道,但还是被她一句话吓住了。如果她不在了,那么他怎么办?
不是没有经历过身边没有她的日子,死不了,只是无聊,只是一种无法长期承受的无聊,随时都像是看着一个有着很长导火线的炸弹在缓缓燃烧,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如果没有那几年的分离,不会知道,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有多重要,重要到让他甚至怀疑过人生的意义。“没有陈小希,人生好像没有了意义。”这样的想法曾经不小心出现过,但江辰很快地就用嘲讽的态度带过了,人生的态度不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是不用质疑的真理。但陈小希会说,“凭什么不能,我高兴把我的人生就寄托在江辰身上,你们管得着嘛。”
陈小希啊,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这样纠结的问题,足够让赵干干想上三分钟。
不是梦想不是女神不是命中注定,是江辰的爱情。这个他从十七岁就开始爱的女人,是他曾经挣扎过是否沦陷,却终难幸免的爱情。
陈小希就是江辰的爱情,因为他没有爱过别人,因为他爱不上别人,所以他的爱情只能是陈小希,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都有一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悲壮啊。
陈小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哭得累了的她睡得特别沉,睡前哭久了鼻塞所以还微微有点鼾声。
江辰伸手点开了台灯,陈小希只是吸一吸鼻子,没有转醒的迹象。灯光是黄色的,陈小希老说黄色的灯光看上去酒醉金迷,但江辰讨厌白炽光,太过明亮的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还身在医院,有时还会让他想起刚毕业时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没有陈小希,那个时候只有空洞的忙碌,常常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累到睡着,突然醒来就对着头顶白晃晃的白炽灯发呆。陈小希问过他为什么讨厌白炽灯,他没有说,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家里的灯都换成温暖的黄色,她不会咄咄逼人,她适时让步,这也是他喜欢她的一点。
他有时会被别人问喜欢陈小希什么,给的答案都是没有理由,其实有很多的理由,只是不想说,他喜欢她笑起来眼睛有点水汪汪;他喜欢她头发乱糟糟时会用手指去耙然后弄得更乱;他喜欢她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伸手过来掐他;他喜欢她虽然八卦但心地善良;他喜欢她虽然缠人但适可而止;他喜欢她对他无条件信任;他喜欢他喜欢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用她的理论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好……
喜欢她,因为她不仅可以包容他的古怪、难以相处,他的各种打击各种冷漠、她还能乐在其中,这样的存在,要么是游戏里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设定,要么就是神经病……
很明显,她是后一种。江辰想着就笑了,又侧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陈小希,眼睛有点红,估计明天起来会肿得厉害,她总是这样,一哭眼睛就肿,却特别容易哭,或者说特别容易被他弄哭。
她那个时候说:“我都好久没哭了,这次哭又是为了你。”而他现在也想不起为什么惹她哭了,都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她的一切事情,你都能很清晰地记住,事实上那只是想象出来的浪漫,时间会让你遗忘,会让你把回忆的片段模糊,模糊到只剩一个镜头,你也许记得她眼角闪着泪花的样子,却记不住她为什么哭。
江辰记得住那时她眼角的那颗泪珠,就夹在上睫毛和下睫毛之间,摇摇欲坠,他每次只要想起那个场面,还依然能够感觉到手指尖有一种想要伸过去弹一弹它的蠢蠢欲动。
“我不能记住关于你的每个片段,但我有着关于你永生无法忘怀的镜头。”
陈小希忽然带着哭腔地哼了一声,左手在空中挥了一下,翻过身背对着他又平静了下来。江辰盯着她的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左手过去将她的头微微扶起脱离枕头,右手从她的颈后下穿过。再将她的头扶回枕头上,左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地一扳,右手再一揽,陈小希就顺着力被他拉着枕在了他的手臂和胸腔之间。陈小希似乎姿势不对或者被闷到了,脸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好不容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开始打起呼来。
江辰拨开她蹭在他嘴边的一缕头发,叹了口气笑,单边酒窝在昏暗的光线中变成脸上一声深深的黑点。
陈小希说世界上有更好的女孩子,是啊,为什么单单只想要她?如果非得回答,只能这样了,因为:“你在我面前哭,你在我面前打呼,而我一点都不觉得烦躁。”
打电话的契机
江辰按下那串号码时,对自己的厌恶到达了一个人生的新高度。
听筒里传来等待的嘟嘟声,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进白大褂的口袋里,“65号,周茹。”
这个周茹在医院颇有名气,主要是因为她每个星期必排一次江辰的号,然后她又有着非常傲人的身材,而她自己也以此为傲,一到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挺起胸脯说:“医生,我胸口痛!”
什么检查都做过了,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后来还是经验老道的护士看出个门道,询问之下才知道,姑娘上围波澜壮阔之余,还想着如何让其更加波涛汹涌,内衣必穿小一码,通过挤压塑造出更惊人的效果。
护士小姐倒是幽默,跟她解释说现代都市人压力大,心脏容易出问题,不过你这倒是真的压力太大才出的问题……
但这个周茹还是每个星期固定来挂号看胸口痛,护士们都开玩笑说是为了来给江医生听诊,几秒也好。
周茹出去之后,江辰低头看了一眼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拿出来一看,通话时间一分四十二秒。
一分四十二秒,陈小希以前等他做实验,都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等无聊了就蹲在墙边翻漫画书,他叫她回宿舍,她总是理直气壮地说我回宿舍也没别的事做啊,在这里还可以塑造一个逆来顺受的女朋友形象。
外面等待叫号的病人已经探头进来几次了,江辰把手机放回口袋,准备叫下一个号。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熟悉的一串号码浮现屏幕上。以前,她吃饱了撑着就改他手机里给她的备注名,什么亲爱的、美女、女朋友、honey、baby都试过,最后就跟黄狗撒尿占地盘似的改成“江辰是这个人的”。后来他都删了,只是号码居然忘不掉,跟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接完陈小希的电话,江辰迅速打电话给同事,请他帮忙调班,联系了骨科的同事,又联系了救护车。
上了救护车,江辰莫名觉得像是大考前的状态,一方面觉得再给点时间能准备得更充分一点会考得更好,一方面又觉得,快点考吧,随便考得怎么样,重点是考完放假就好了。
能让学霸江辰都有这样的想法,陈小希也算是个人才。是啊,不是个人才的话,他也不会,再看到她一眼之后,就觉得一切突然无法忍受了。
他那天是去拜访大学时的导师的,主要也是有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想请教。老师的宿舍要绕过学校的足球场,他那天因为下午还得跟两台手术,所以走得特别急,不小心把人家挂在单杆上的衣服扫地上了,他捡起来一看,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西装,而最近连下了几天雨刚放晴,地上还是湿的,西装脏了一大片。他张望着想找西装的主人,却看到了陈小希。
陈小希。
她在足球场的另一边,和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子踢足球。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踢,懒洋洋地不愿意跑……
那么远的距离,有轻微近视的江辰却一点都不曾怀疑自己看错。
有的人真的是,不见还好,一见就觉得,要糟糕。
救护车呼啸着前进,司机大哥看江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样子,想着这江医生来了好几年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病人看上他的不知道多少去了,但他好像只对工作有兴趣似的,偶尔遇到他当值跟救护车,也会忍不住劝他不要超负荷工作。
这次也是笑着打趣:“江医生,工作别太拼命了,耽误了娶老婆不划算啊。”
江辰回过神来也笑,“这次不耽误了。”
他们的大学
放暑假前的一个星期,陈小希突然打电话给江辰,让他到食堂找她,因为最近江辰跟着教授赶课题,她也很懂事地消停了一阵子没有粘着他非要三餐一起吃。所以江辰一接到电话就马上匆匆从课室往食堂赶。
到了之后,发现她买了一桌的饭菜,虽然都只是食堂的饭菜,但对于每个月生活费都捉襟见肘的陈小希来说,这无异于是中了彩票的节奏。
陈小希叼着吸管眉飞色舞地问江辰想喝什么,她去买。
“不喝。”
她又问:“那你还想吃什么?随便点啊。”
江辰被她突如其来的包养者气焰震得一愣,“怎么回事?”
陈小希笑得神秘兮兮,“嘿嘿,我跟你说啊……算了……吃完饭再告诉你!”
江辰坐下,不吱声。
“好啦。”陈小希妥协,“知道你讲话讲一半,我跟你说啦,我找到暑期工了,这个暑假我会留在学校一个月,这样你留校做实验的时候,我也可以陪你了啊。”
“我这个暑假不留校。”
“不是吧?”
陈小希把饮料往桌子上一放:“你怎么没告诉我!”
江辰夹了一块咕噜肉,“你找暑期工也没告诉我。”
嗯,酸甜度刚好,肉还挺嫩。
陈小希看他一脸满不在乎地吃着东西的样子就来火了:“我是要给你惊喜啊!”
而赶着把课题做完好想陪女朋友回家过暑假的江辰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前一秒钟陈小希还在怒火中烧,这一秒她却突然冷静下来了,眼眶一酸,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悲的不过就是因为,对待爱情的态度上,你满腔热血,他一盆冷水。
气氛不对。
江辰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可是对于她擅自去找工作的事情又觉得生气,女大学生因为兼职而发生的社会新闻跟跑马灯似的在他脑中一遍一遍地过。
小概率事件,可是因为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做最坏打算。
“暑期工别做了。”江辰说。
“已经拿了一部分工资了。”陈小希小声地说。
想一想又补充:“是系上师兄家餐饮店招的暑期工,很安全的,他怕我们暑假没有生活费,就给我们几个都先发了一部分工资。”
“不准去。”江辰硬邦邦地说,“钱我帮你补。”
陈小希重复地把饮料的吸管拔出来一点又用力地推进去,塑料摩擦发出微微刺耳的声音。
“不用了,我要去。”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地说,“又不是自己赚的钱。
江辰一愣,反驳,“我有奖学金,比你这种赚法聪明得多!”
“你管我哪种赚法!我靠我自己的努力赚钱,笨一点又怎么样,有什么丢人的吗?”
“随便你!”
不欢而散。
随后是紧张的期末考和论文,两个人碰面的次数少了很多,大部分时候也只是沉默地在食堂吃饭,偶尔聊几句也默契地不提暑假打工的问题。
但世间的一切都是这样,不会因为逃避,就不发生。
陈小希还是开始了她人生的一份工作,离学校不远闹区新开的奶茶饮品店的店员,她第一天的工作就是在街上派传单,一天下来脚底都磨出泡来。回到学校也不敢找江辰抱怨,只是发条短信说我兼职回来了,已经在店里吃过晚饭,江辰的回复也只是简单一个哦字。
第二天老板表示新店开张的宣传工作做得不到位,创新不够,吸引力不够,要针对现在暑假期间的中小学生市场,打造耳目一新的感觉,于是大手一挥,买了几套卡通动物服装,让店员都套着卡通服上街发传单去。
陈小希分到的是一套粉红色的恐龙装,七八月的天气,套在一个绒毛卡通装里,陈小希站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用全部的知觉去感受背上一颗颗大汗滚动着裹住小汗,最后变成一注水流在背脊上流淌。
于是可以看到一只粉红色的恐龙,每过十分钟就把脑袋摘下来大口喘气。
而就在某次陈小希刚把恐龙头戴上去的瞬间,她看到了那个曾经打电话跟她呛声要追江辰的校模特队队长,因为身高限制,陈小希的眼睛够不着恐龙的眼睛,只能从恐龙的鼻孔看出去,倒是本质上实现了用鼻孔看人的酷炫拽。
从鼻孔看出去,队长的大长腿和美貌对于陈小希来说都是浮云,只觉得哇咧,队长的衣服好合身好凉快啊……
陈小希默默地目送队长和她海拔一样超群的两个同伴走远,还在暗自庆幸没有被看到,突然发现三位大型美女有说有笑、连蹦带跳地往回走。走到她面前围住她,笑眯眯地说:“好可爱啊,我们想跟你合照可以吗?”
陈小希不敢出声,晃着硕大的恐龙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晃差点把恐龙脑袋晃下来,又手忙脚乱去扶,引发了几个“大”美女尖叫说着好可爱。
三个人搂着轮着拍了一轮眨眼吐舌嘟嘴,最后满意地走了。
陈小希正想把大脑袋拔下来透气,又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果然是江辰,又认命地把抬起来拔头套的手放下来。
今天大概是,组团来笑话她的吧,想起那天信誓旦旦地说靠自己的努力挣钱没什么丢脸的,更觉得今天躲在恐龙服里生怕被发现的自己丢脸极了,相比于做不到,还没试过就开始高人一等地大放厥词才更丢脸吧。
沉浸在自怨自艾里,一抬头才发现江辰已经到了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小希突然觉得恐龙服像个硕大的黑洞,罩着自己逃无可逃。
江辰突然低下头,以额头轻轻地抵住她的恐龙脑袋,“挺可爱,还长高了点。”
……
闷闷的哭声从恐龙装中传出来,江辰吓了一跳,用力把她的恐龙脑袋拔下来,拔下来的瞬间又吓了一跳,少了恐龙脑袋的遮挡,这家伙居然哭得这么大声啊!
后来陈小希在树下乘凉,喝着江辰从店里买来的冰奶茶,指手画脚地指挥他:“主要发给中小学生!我们的市场是要针对放暑假的中小学生!你主动一点!”
眼看过来跟江辰拿传单的都是妙龄少女,陈小希提议:“要不我的恐龙脑袋借你戴?这样可能宣传效果更好点。”
他们的婚纱照(上)
陈小希最近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就是,她和江辰并没有拍婚纱照。
能意识到这事是因为她最近休年假赋闲在家,吃饱了撑着就去敦亲睦邻地拜访了一下邻居,巧的是他们家对面就住了一对新婚夫妇,陈小希去拜访时,水果还没端上来,手里就被塞了厚厚的几本婚纱照,她把大学写审美论文的词汇都砸出来了,夸得人家小两口实在是过意不去,硬是认为必须看一看陈小希和江辰的婚纱照,夸几句以作回礼。当陈小希表示他们没有拍婚纱照时,对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然后一边善解人意地安慰她说,婚纱照这种东西,不拍也没关系,意义不大意义不大。
陈小希回家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婚纱照必须得拍,人案发现场还得搜证拍照呢,何况是她陈小希和江辰结婚,证据当然是留下的越多越好,以免口说无凭,某人赖账。
只是江辰特别不喜欢拍照,家里连各阶段的毕业照都是零落几张,不过说起他的那些毕业照,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陈小希花了一个下午,ABCDE计划地安排好一切可能性,势在必得想让两人留下婚纱照这一触目惊心的证据。
于是江辰下班回家,就看到背光坐在沙发上,两手轻搭在沙发扶手上,一脸阴沉的陈小希。
“怎么不开灯?”
天色已经微暗,带点蓝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陈小希这寻仇似的架势引得江辰莫名想发笑。
“我要拍婚纱照。”陈小希声音压得很低,试图营造一种低气压。
“不拍。”江辰一边解着手表一边回答。
“为什么!”陈小希从沙发上蹦起,大呼小叫:“凭什么凭什么!”
江辰瞟了她一眼,“讨厌拍照。”
的确,江辰的人生留下的照片屈指可数,长大后的他都是躲着照相机走的,陈小希还记得初中快毕业时,有同学从家里拿了照相机来跟大家拍照留念,最后洗出来的照片人手一套,陈小希却找了半天才找江辰一个背影。高中毕业的时候,陈小希拎着爸爸的照相机去找他合影,他不肯,她跟了他两条街道,好不容易才在两人家的那条巷子口拍了一张,回家后陈小希发现光线不足,只剩了两个黑乎乎的影子,但还是把照片洗出来收藏好。大学的时候,江辰的手机一直没有摄像功能,陈小希到了大四才换了有摄像功能的手机,刚开始的时候有新鲜感,她自拍之余还要拉着他拍,他每次都挡,实在挡不住了就面无表情,搞得陈小希每次都觉得自己逼良从娼,后来两人分手后,陈小希的手机在地铁(捷运)上被偷了,她扯着地铁(捷运)工作人员非要看监控录像,其实也知道怎么都追不回来的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尽最后一点努力。
可能所有的失去都是这样,明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却还垂死挣扎。
陈小希突然有点低落,讪讪地摸摸鼻子说:“那就算了吧。你饿了吧?饭好了,煎个鱼炒个菜马上就能吃了。”
江辰走向她,陈小希瞬间挺直了背,他却只是把脱下来的手表放在沙发边的小桌子上。回过头来看她好像期待着什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发说:“不急,鱼等我换好衣服来煎。”
江辰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陈小希已经在厨房煎鱼煎得风生水起了,江辰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大概已经回天乏力了,便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等吃了。
陈小希喜欢端着饭碗到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饭的习惯婚后更是让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婚后家里那张小餐桌的使用次数屈指可数,常常在客厅的茶几铺上几页撕下来的杂志纸就把饭菜都端上来了,江辰也没意见,反而觉得轻松有趣,只是有时她端着个饭碗看卡通看到半天都忘了扒饭的时候会用筷子敲一下她脑袋。
“喂,铺一下桌子啊。”陈小希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看他居然在翻她的漫画杂志不由得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
江辰才懒洋洋从手上的杂志撕了几页下来,边铺着桌子还边想着这家伙最近好像对他喂喂的叫得很顺口啊。
盘子放下来的时候,江辰忍不住问了:“这什么东西?”
“煎鱼啊。”陈小希答得有气无力。
江辰:“这不叫煎鱼吧,充其量就是一条死得很惨的鱼。”
陈小希:“……”
陈小希几颗几颗地挑着饭粒来吃,因为忘了开电视,筷子敲在瓷碗上的声音清脆地回荡着。
江辰:“我可能没空陪你去挑婚纱,你可以自己搞定的吧?”
“啊?”
循着亮光而来,趴在窗玻璃上打盹的飞蛾突然扇起翅膀迅速地飞离。
“陈小希你电视的声音有必要开这么大么!”
他们的婚纱照(下)
因为没办婚礼,又没时间陪她去试婚纱照的婚纱,所以拍婚纱那天是江辰第一次看到陈小希穿婚纱,他在婚纱店院子的长凳上等得打瞌睡,迷迷糊糊地看见陈小希一朵云似的地飘过来。有点漂亮,他心里这么想着,吞下一个哈欠来忍住嘴边的微笑。?陈小希长长的婚纱里藏了双奇高无比的高跟鞋,一路走得小心,直到看到江辰一身白色西装慵懒地坐在凳子上,她完全看直了眼,一直知道他适合白色,但没想到这么适合,一时之间好想扑上去……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一脚踩中婚纱裙摆,然后又因为尽力想保持平衡而双手大张在空中抡圆圈。?有没有想过江辰的感受,他上一秒钟还一朵云似的美丽新娘,下一秒钟这朵云变成了孙悟空的筋斗云嵌红孩儿无敌风火轮,连叹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一跃而起去救妻了。
搭救成功。
拍照时,江辰被摄像师各种,“新郎笑一个呗,要笑出幸福花儿漫山遍谷的感觉”、“新郎看着新娘啊,深情一点,眼神要有糖水的甜腻!”、“新郎抱住新娘,展示出用尽一生的爱去拥抱的那种感觉”……的指示整得烦不胜烦,而陈小希也被摄影师“想象你是云间歌唱的小鸟”这钟文学造诣颇高的表达方式唬得一愣一愣。
中间休息的时候陈小希去补妆,江辰拒绝了化妆师在他脸上再盖一层粉的要求,躲到一个树荫底下打盹。
摄影师和助手以为新郎新娘都去补妆了,大势地聊起八卦来。
“Will,我说啊,你不觉得新郎一脸不情愿,从头到尾就没笑过啊,一定是被逼婚啦。”
“可能是奉子成婚的啦,你看那新娘穿个高跟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定是怕有个什么闪失人家不要她啦。”
“难怪新娘看起来小腹微凸。”?江辰觉得,对于陈小希来说,前面的对话只是笑谈,最后的总结才会引发血案。
再拍照的时候摄影师Will奇迹地发现,疑似因为被逼婚而引发面瘫综合症的新郎会笑了,虽然笑起来稍稍有点稚气,但却不能不承认是很好看的笑容,因为Will觉得他现在就像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是春日叮咚泉水里一条欢快的小鱼。
江辰突然爆发的参与感和摄影师异常的热情总算让婚纱照有序地进行下去,事实上摄影师热情得令人有点害怕,因为他邀请他们当他的模特,表示如果愿意,除了可以免费得到婚纱照,还可以得到丰厚的酬劳,唯一的条件是婚纱照要在进行水下拍摄。
江辰没想到的是,陈小希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陈小希累趴了,一上车就放倒座位躺着一动不动,连安全带都是江辰帮她系的。
“真不明白婚纱照到底有什么好拍的,累成狗。”
“汪汪。”陈小希有气无力。
婚纱照拍完,挑照片对于有选择困难症的陈小希来说又是另一大难题,她抱着个电脑总觉得这张江辰好帅,那张江辰好man,这张好有气质,那张侧脸像雕塑,反正江辰的每张都很好看啊。
折腾了几天最后还是挑出来了。
江辰虽然没有插手,但是还是很好奇她挑的标准,因为对于他来说,每张都差不多啊。
陈小希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挑你我看了最想舔屏幕的那些照片啊。”
“婚纱照的主角不是应该是新娘么?”
“啊……对哦。”
他们的生活
周末,陈小希在研究从网上看来的用棉花糖做出牛轧糖的创意料理,失败后也一点都不觉得郁闷,对于陈小希来说,做吃的能不能成功都是靠缘分,不可强求。
草草收拾后她就去睡午觉了,醒来后发现整个流理台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一时脑热,把江辰的药用酒精倒上去了,想着要么淹死它们,要么醉死它们,还可以顺便杀菌。
然后她就秉着让时间处理一切的心态去客厅看电视了,才把电视开了,书房的门突然就开了,江辰昏昏沉沉地荡出来,陈小希吓了一跳:“你怎么在家?不是要值班?”
“一早回来的,不想吵你就睡书房了。”
江辰其实不是不想吵她,是不敢吵她,最近她脾气见长,两天前他还因为她在画图的时候进去问她要不要吃水果而被辱骂了一通,大概辱骂的内容是她作为一个艺术家是不能在创作的时期想着吃水果这么穷奢极侈的事情的,连这个都不懂,他怎么有资格做她灵魂的伴侣。
“有东西吃吗?”
“我以为你不在家,就没买菜,要不现在去买?还是我打电话叫外卖?”
“不用了。”江辰故意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自己去煮面吧。”
“哦。”陈小希因为瞒着转台就随便答应着。
江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向厨房走去,路上还大声咳嗽了两声,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
看到蔓延了一料理台的水和蚂蚁的尸体,江辰叹了口气,装了一锅水放到煤气炉上,一手拿着抹布擦流理台,一手打开煤气炉。
轰的一声,蓝色的火迅速舔上江辰手上的抹布,他条件反射地把抹布丢出去,落在流理台上,火苗迅速地爬上流理台,一大片蓝色的火铺开来。
江辰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醒了,冲出厨房,扛起还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陈小希就往家门外冲。
陈小希莫名其妙,像只被抓起来的乌龟似的,四肢在空中划拉:“干嘛干嘛!我要掉下去了啦!”
“着火了!”
“啊?!怎么办啊!”
陈小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江辰放下地了,他转身又往家里跑,边跑边吼她:“愣着干嘛,跑啊!”
陈小希听话地往电梯跑,耳边又传来江辰的大吼:“楼梯!”
她“哦”了一声又往楼梯间跑,跑了一层楼又觉得不对,又跑回来,边跑边叫:“江辰!江辰!”
这个时候江辰已经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着门口等着她了,她一靠近二话不说拖着他就要跑,但是却发现拖不动,又回头看他:“跑啊,你干嘛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跑!”
江辰还是不动,陈小希一边拖一边语速飞快地说:“快跑啊我们,真的,东西房子啊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啊,但是没有你我真的没办法啊,别救火了我们下去打电话报警就好了,你听到没有啊,哎怎么不动啊你你疯了啊你比什么东西都重要啊,不过就是间房子!”
江辰无语地看着她:“这位太太你深情的表白我是很感动没有错,但是火已经灭了。”
“啊?灭了?”陈小希口气莫名地失望,“这就灭了,什么嘛……”
江辰掐了一把她的脸:“你是在失望什么?”
然后夹着她的脖子往屋子内拖,“现在我们来谈谈为什么厨房里到处是酒精……”
他们的育儿经
陈小希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当不好一个妈妈,现在的人当妈妈真是太夸张了,育儿书讲得养个婴儿跟培养史前生物似的,什么都要无菌,什么都要有机,什么都要消毒,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自己的妈妈也当得很随便,她也照样快快乐乐地长大了,可是她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轻松当妈妈”的心态,在江辰“科学当爸爸”的心态中,彻底败下阵来。
江可小宝宝在一个月零八天的时候,她伟大的医生爸爸从医院把流感带回家了,并迅速地传染给她那没什么抵抗力的妈妈。陈小希愁死了,想打电话叫自己的妈妈来带宝宝,但是被江辰阻止了,他表示,初生婴儿抵抗力非常强,不容易感冒……
吵了一架后陈小希还是把妈妈叫来了,外婆对外孙女那一个叫宝贝啊,把感冒的夫妇当成头等大敌来对待,陈小希被她妈逼到,想要摸一把自己女儿的脸,还得手上套个塑料袋才可以摸。
江辰比她聪明,套上医用橡胶手套,手感较好。
只是陈小希看他带着白色橡胶手套,面无表情地摸着孩子的脑袋,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江可小朋友上幼儿园了,回来跟陈小希说,妈妈,老师说要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用橡皮泥捏一个作品带回学校。
陈小希帮女儿捏了一个黄色的鸭子,江可小朋友揉了两颗黑黑的眼珠子给它安了上去,满意地不得了。
到了江辰,他捏了半天,捏出来一个褐色扁状长条的东西,他说是压舌片,还解释说就是那个喉咙痛的时候医生用来压住你舌头说“啊”一声看看扁桃体有没有发炎的东西。
江可小朋友听完她爸的解释后就哇一声哭了。
陈小希只好无语地把孩子抱离现场安慰。
因为被老婆和女儿嫌弃,江辰默默把“压舌片”搓成长条状,无意识地盘一盘,居然!就盘成了一坨惟妙惟肖的大便。这在江辰的艺术生涯里是极其罕见的,所以他震惊了,慎重地又扯了一块橡皮泥,搓成长条,再盘成大便状,再扯一块橡皮泥,再搓,再盘……
陈小希哄完孩子睡觉,回到客厅时脚步一顿。
茶几上,布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大便。
江辰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还在搓橡皮泥的手微微停顿。
“哇,纯手工大便。”陈小希用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说。
江辰假装没听到,强装镇定地把桌上的“大便”一掌一个地压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