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至而澜起兮第三章
浴血逢生
“不必自乱阵脚,”林青恒放下手中的符箓,提上寒霜抬脚向外走去,“凭借它们化形的能力,想要绕过北陇城进入大齐腹地并非难事,既然黑袍选择把我们围在这里,必然自有图谋。”
帐外是浓郁的墨色暗夜,林青恒的视线穿过雨幕,越过重重城墙关隘,仿佛又回到了与黑袍对话的一刻。
——我是为你而来。
这句话就像根毛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在她无心细想时与她相安无事,却在此时此刻躁动起来,将她的思绪搅得不得安宁。
这个黑袍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来势汹汹,甚至不惜接着蛮人的躯壳来攻打城池,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跑来和她打一场仗吗?
一声惊雷平地炸开,白光将她的半张亮映的雪亮!
林青恒一手拨开营帐,又回头交代道:“散缚符要仔细些画,黑袍不但带了水鬼,还有甚多奇形怪状的妖鬼,切不可掉以轻心,一笔一画都不得遗漏!”
“是!”众人应声,纷纷提笔蘸满朱砂,一刻也不敢懈怠。
镇煞符可让妖鬼在短时间内失去妖力;镇恶符可定住妖鬼;瞬移符则可以在燃烧过后将使用者传至别处......大家五花八门的绘制出自己听过的、看过的符纸,凡是能派上用场的,一种也没落下。
这些符纸的威力根据使用者能力大小而变化,普通人也可以使用,但是灵力强的人使用起来效果更甚。但众人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是能救命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试上一试的。
北陇城西门外杵着两座高耸的远瞻台,这两栋楼分布在城门左右,大部分突出城门,只有一小部分嵌入烽火墙中,左右连通,可以相互传信,平日里是守卫们观望远处敌情之地,战时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战场。
在太平年月的节日里,城中百姓也会将这楼摆满花灯庆贺,灯火悠远铺开,恍若大漠黄沙中的星河。
而如今,不过转眼间的功夫,这两座昔日总是繁华无比的高楼已沦为修罗场。
妖鬼虽然不会借助弓箭长刀之类的兵器,但在移动速度和力气上,是人无法比拟的。
人在危险面前会本能的恐惧退缩,只有极少数人会从容不迫的面对死亡和消逝。因为对人来说,畏惧是几乎打不破的壁垒。
但妖鬼不同,妖鬼本身被怨气支配,无所谓消亡或是陨灭,它们随怨气和力量而动,当遇上比自身强大或是能彻底操控它们怨气的人,它们便会如冲昏了头脑的飞蛾一样,遇火也不会退缩,直到本体消失,十分难缠。
城外激战正酣。
远瞻台下遍布妖鬼与守城将士们的尸体。
有些小妖在被符纸打中后爆出一阵黑烟消失,而一些修为较高的妖鬼即使被符纸击中后依旧会保留实体,它们在黑袍人铃音的操控下,叠尸成梯,横跨血海,后来的妖鬼踩着高耸的尸体向远瞻台上爬去,眼见离楼顶愈发接近!
暗夜苍茫,日光不可期,而暴雨不歇。
雨滴将城外地上的血和沙粒搅在一起,金戈相击声不绝于耳,雷声在众将的嘶吼声中渐渐沦为了背景音。
“啊!”一名将士还未曾开口说话,就被疯狂进攻的妖鬼咬断了咽喉!
此时,远瞻台的一角已经被疯狂进攻的妖鬼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三只五奇鬼踩踏着同伴的尸体爬到了远瞻台台边缘,它们将两颗头颅紧紧攀附在城墙边缘,另一颗头向前一扑,眨眼间吞掉了防线上的几个士兵,然后翻身进了右边的远瞻台瞭望台内!
五奇鬼们体型巨大,站立起来有三人高,五个分支上五颗头颅当中只有一颗有眼睛,其余四颗由于要听从这颗“主”头颅的统一指挥,所以无时不刻的缠绕在一起。
它们尖牙外露,带出一阵阵的血腥气,此时三只聚在一起,十五个头颅口中还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东西!怎么长得这样丑陋!”
“它有五颗头,我们怎么打得过它?”
虽说远瞻台内将士们与妖鬼已经激战了将近一个时辰,但这样近的距离,依旧心里有些发怵,纷纷后退。
战场上的生死,往往在惧意产生的那一瞬间就尘埃落定。
就在他们迟疑的这一秒,距离人群最近的一只五奇鬼四颗头颅暴起,直冲向人群!
“王泽!后退——”
然而这吼声已经太晚,没能救下一条鲜活的生命,王泽的上身被撕咬掉半截,眨眼之间,鲜血断肢遍地。
将士们仿佛被袍泽的鲜血一棍敲醒——在鲜血喷溅到他们脸上的瞬间,他们便意识到,恐惧和退后是没用的。
虎狼在前,要想活命,一味的退让是毫无用处的,只有握紧自己手中的刀剑咬牙向前。
怯懦只能将人推向死亡,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在绝处拼出拼出一条浴血逢生的路来。
这群厮杀的将士当中有位年纪最小的士兵,他是北陇城中人士,名字唤做方瀚。
他瘦的伶仃,脖颈下的锁骨窝里能放下一串子铜钱,由于家中贫困,所以年纪还未到,就被家中人托了关系将他与哥哥方浩一同塞进北陇军营,想让他们某个差事做,他父亲早逝,如今家中只有病着的母亲和一个妹妹。
今日正是他与他哥方瀚当值。
这孩子早已被眼前场景吓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站都快要站不住了,但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刀,反倒是跻身向前,试图用羸弱的身躯将三头可怖的凶兽与身后的北陇城隔开,像是将自己当成一道屏障去守护身后的东西。
他刚刚冒头,就被身后一个发须微白的的将士又拽了回来,嘴里呵斥着:“瀚子,不要命了?你这三两肉,都不够怪物塞牙缝的,冲什么冲?”
方瀚眼里含着泪,盛着眼泪的眸中竟露出狼一样凶悍的光,他的抽噎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便用另一只沾了鲜血的手一抹鼻子,带着哭腔道:“韩伯,这怪物刚刚将我哥吞了,我要砍死它们替我哥报仇!”
那位被唤做韩伯的老将有五十来岁,孤身一人,没有成家,平日里因为怜惜他俩年纪小,所以总是照顾方瀚两兄弟颇多,常常用自己省下的钱让两兄弟拿去补贴家用。
韩伯一边挥剑一边吼道:“我怎认不出那是你哥?你年纪尚小,躲在后头保命便好,已经死了一个了,你要再有闪失,你娘和你妹子可怎么办?快退后些!”
方瀚不退反进,一刀扎进向五奇鬼,早已贴好镇恶符的长刀溅出一串血迹,在他脸上印出一道细长的血线,他用手抹了一把:“我在此拼杀,便是为了我娘和妹妹,林将军已在转移城中百姓,我若惜命后退,怪物岂不是会早一刻攻进城内?如今我不畏死,能拖的更久一些,就能有更多的人活着!”
“说得好!”
听闻这声音传来,众人仿佛身处瞧见了荒漠当中的一方绿洲一般,纷纷喊道:“林将军!”
林青恒已经带上了铁胄,雨幕中的电光照在她身上,明丽的五官丝毫没有将她周身的狠劲削减一丝一毫,反而在雨水的洗炼中变得更加动人心魄。
方瀚年纪小,即使哥哥的离世将他浑身的血都烧的沸了起来,但热血还未曾来得及将他的眼泪全部蒸腾干净,看见主帅前来,留在方瀚心里的两滴的眼泪在这时又有往外流的迹象:“林将军,我们一定会守住烽燧台,不让这些腌臜东西进北陇一步。”
“好孩子!”林青恒抬手擦了擦方瀚坠到了下巴尖的眼泪后,径直像着妖鬼走过去,丝毫未曾把这转眼吞噬数人的高大妖鬼放在眼里。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只有影子一闪便已掠向前方,直逼那只咬死王泽的五奇鬼所在的方向:“我的寒霜剑有数年没沾过邪祟的血了,今日赶巧,便换换口味!”
聚拢在一起的五奇鬼显然没意识到来的是个狠角色,还未等到它们收回伸向前去的头颅,林青恒足尖一点,已经踩着其中一个垂下的分支飞身攀上数尺,“唰”地一声响,右手剑落,一只五奇鬼中带了眼睛的那颗头便与身躯分离,与地面相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另外两只五奇鬼终于发现“来者不善”,随即调转了方向,放开了厮杀的人群,直冲林青恒扫过来。
林青恒早早料到这两只五奇鬼的动向,闪身避过,但五奇鬼头颅实在太多,背后又有一只钻过来试图偷袭,一旁的众将士想要帮忙都来不及。
在这一秒,林青恒侧身弯肘,借着铁甲的尖锐处朝它全力一顶,撞的三人高的怪物都震了两震,在这个空档,又是一剑,第二只五奇鬼也轰然倒塌。
林青恒砍瓜切菜似的削着这妖鬼,嘴上还不忘交给众将士诀窍:“要胜五奇鬼,惟有一个‘快’字,它虽高大无比,但头颅众多,调度困难,只要砍掉中间那个带着眼睛的头便是砍死了它。妖鬼之类,多是外形可怖,我们手中有镇恶符,不必惧怕。”
话语之间,雪光过处,已经解决了第三只妖鬼!
从她出手到第三只五奇鬼头颅落地,只有短短十几秒而已。
众人见主帅如此,心中惧意放下大半,而方瀚在一旁早已看的呆了,只一句反反复复的说:“将军...果真是好身手!”
林青恒抬手指向刚刚五奇鬼爬上远瞻台的方向,此时又有许多各异妖鬼涌了上来,她沉声道:“各位都是大齐好将士,如今大战已至,妖鬼临城,恳请各位全力守住烽燧台与城门,为城中百姓转移拖上些时间。”
“谨遵将军令!”众人异口同声,各自都将惧意碾碎拢好,压在一颗赤胆忠心之下,手持刀剑向着妖鬼的方向奔去!
营城账内,灯火通明。
负责不同关城的将士们在互相交流着战况,并随时准备新的指令,前来帮忙绘制符纸的士兵和听闻消息自愿前来帮忙的术士们映着莹莹灯火,笔下不停,陈烁将各部的消息汇总,司宏则在城中安排百姓们逐个儿的撤离......
城头的攻势暂时可控,双方看起来势均力敌,战的难分胜负,血迹浸满了城墙的缝隙,顺着高耸威严的城墙流下来,灰色的城墙变得暗红。
天边惊雷渐弱。
地下是人与妖鬼之战,而天上熹光与黑云也酣斗了半夜,此时熹光好像也占据上风,在黑云中破开了一道缝隙,逐渐有点点金光缀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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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山密林。
梁文广手持龙渊剑与数位士兵一起奔袭半夜,身上的盔甲早已沾满了雨水和污泥,但他们一秒钟都不敢停下,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北陇城冲天的火光。
越早翻过这山川,便能越早将救援带到北陇。
眼前是一个岔路口。
狂风在耳边刮过,成片的草木随风摇动,“沙沙”声仿佛就在耳边,一丝寒意紧紧揪住了梁文广的心脏。
“谢平,你带人向左,只管朝着都城的方向走!无论遇上什么东西都不要回头!记住,一时一刻都是性命攸关!”梁文广努力压下心中那一丝不好的预感,吩咐剩下人道:“其余人随我向右就近求援,凌云岭附近有驻军,他们见到龙渊剑便会来支援!”
“是!”谢平勒马转身,一头扎入左侧隐秘小道,战马在雨中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
谁也料想不到,异变就在此时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