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枚硬币
蒲钰自问不算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毕竟天生挂着一张“很方便”的脸,即使从小沉默寡言也会自动变成人群的焦点,几乎不需要揣测周围人的心思,别人就会在盒子藏好最佳的礼物,找着生日新年圣诞节甚至是植树节这类蹩脚的借口塞进他的抽屉。
翻翻他的字典,里面没有善解人意的字眼。
但饶是如此,学霸精心制作的加料手抓饼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继第一份跟金朵同款手抓饼之后,每天的附送手抓饼都会加入新的惊喜,先是双倍的培根,再到双倍的火腿,后来又是双倍的肉松,洋洋洒洒地盖着口感丰富的材料,诱着人去探索那张加厚加大plus版本手抓饼中包裹的舌尖美味。蒲钰本以为这样就是极限了,没想到隔天,学霸系着粉色围裙又双手为他捧上了再次突破极限的新款最大手抓饼。
加了鸡蛋的手抓饼一般是先把蛋打在操作台上,简单摊开煎至稍微凝固时再把饼附上去,等到再翻过来时就像在手抓饼的中间烙了枚金灿灿的小太阳。而今天,即使手抓饼经过加工后已经变成了皱巴巴的形状,蒲钰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今天饼上有正反两个小太阳。
明明来的越来越早了,可是排队买手抓饼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蒲钰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每天送自己手抓饼,是感谢那天的事情吗?那送过一个不就好了?是因为自己是他室友吗?他明明之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蒲钰对上郑忆谦在晨光下神采奕奕的脸庞,鼻腔里充斥地依然是令人难以自持的饼香味。
一周以来,学霸看他的眼神经历了从冬天到春天的跨度。
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那目光里的有些东西,蒲钰还是似懂非懂的。
期待,热情,欢喜,每天在人群里捕捉到自己身影的那刻,眼神就会噗的被点亮......
为什么呢?刚想开口问,却被垂下眼帘的郑忆谦下了逐客令。
一旦别过视线,把饼塞过来,学霸立马就会切换到说不出什么好话的模式。
“别挡着我的道,我还要做生意呢。”
咽了声口水,蒲钰只得眼疾手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备好的十块钱,搁进了找零的小筐。
拿着饼正要走人,却没想那十块钱又被郑忆谦以更快的速度塞了回来。
“别客气,一个饼而已,拿去吃吧。”
蒲钰一时语塞,眼前的人一幅没空搭理自己的样子,自己身后还排着不见边缘的队伍。心中的疑团没有解开,只能饥肠辘辘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把治愈食粮塞进金朵的手掌。
“哇,居然可以做出来那么大一份吗?”
“吃这么多的话,真的不会长胖吗?”
女孩子的关注点永远都在胖这个字眼上,有时候还会好奇为什么男生很难变得丰腴。其实变胖不分男女,不过是蒲钰身高在那里放着,只要骨架大哪里藏不下几斤肉呢?
蒲钰第一节没课,把金朵放在阶梯教室门口就去图书馆补做他的实验报告去了。等时钟的指针悠悠闲闲走到快十点的时候,金朵打来电话,百无聊赖地抱怨着下节是她最不喜欢的外国新闻史,说是听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听到头大,想让蒲钰带她去蹭医学的课解闷。
“历史可无聊了......就带我去吧,你下节总不会是实验课吧。”
边整理报告边翻了翻手机的课表,蒲钰说:“不是,下节是伦理学。”
“伦理好啊,心理课吧,我最喜欢了~”
蒲钰没忍心告诉他伦理学不是心理学,也掺着冗长的历史,不缺资本主义的封建主义的存在感,不过是串节课而已,也没什么影响,左不过就是被当做人肉背景被金朵拉着再自拍两小时——如果手机电池能撑的住的话。
把打完考勤卡的女友接到了上伦理课的阶梯教室,书本和PPT里都遍布容易引起不适感的配图。蒲钰的注意力放在预习下午的细胞生物学上,金朵听了几分钟也没了兴趣,刷着社团群里的内容,商量着要推出一期高质量的专访。
当啷!当当啷啷啷啷...
空旷的教室里,突然传来硬币掉落在地面的声音,先是触碰到地面,再是旋转到静止。
近在咫尺的响声并不大,蒲钰头也不回地发问。
“你零钱是不是掉了。”
“嗯?”金朵想了想,“什么钱?”
“有硬币掉在地上了,不是你的吗?”
金朵诚实地摇头,她的钱包里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硬币了。下意识地把头探到桌面以下,揽着长发好奇地在地面扫视了一遍,坐起来冲蒲钰再次摇头:“什么也没有啊。”正说着,蒲钰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人对钱的声音有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先是一声,接着就是两三声,声音不大,但接二连三铜镍合金跌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明亮,不断挑战着蒲钰的专注力。
忍不住低头巡视四周,连鞋子踩着的地方都挪开脚看了看,可还是一无所获。一旦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时,那扰人心智的声音又会零零星星响起。
颇为懊恼地坐了一会,才意识到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为了逃避室友们八卦的眼光,蒲钰和金朵选择坐在和大多数人有段距离的位置,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后坐了个没眼色的同学,让这个角落略显拥挤。
鼻尖一直绕着淡淡的香气味,留心才发现跟金朵惯用的不同,怎么说呢,是金银花味道的...花露水?
对方悠闲地交叠着双脚,伸到自己椅子下面的盲区。蒲钰侧着身子就瞥到他刷得干干净净的白鞋子,想着这同学该是钱包漏了,钱掉了为什么不去捡呢?
心中疑云重重,下课铃响起时,蒲钰忍不住想转身提醒他,却被调出滤镜打算拍蹭课纪念照的金朵抢先一步。在自拍屏幕里看到郑忆谦时,她猛地就回了头。
“呀,你不是郑忆谦吗?”
蒲钰闻言也往后扭了脖子,你别说,还真是。
等等,他为什么在这里,还坐在自己身后呢......
第一反应让蒲钰心头一紧,他不会是跟来的吧!
大概是因为郑忆谦此时和蒲钰最近见惯了的那副生意人差距太大,忍不住就多看了他几眼。没有了那条粉红色的还印着兔子图案的围裙,手里拿着的东西从那个手柄被磨光的小铲子换成了纯黑色的中性笔,换了件没有logo的套头卫衣,还戴了副很斯文的眼镜。
还像电视里的少年天才那样推了一下镜框...
看起来...有点像高锦航吹的金融系全科第一了。
“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不是学金融的吗?”
金朵是典型的自来熟,消息还很灵通。绕是郑忆谦这种经常没表情的人看着她,眼里也泛着笑意,“我这节没有课,对这节课比较感兴趣,就来看看。”
难道金朵真比他有名,怎么都不先问她是谁?
“我也是,你做的饼真是太好吃了!我跟我男朋友天天都买,没想过还能在教室里近距离见到校园红人,运气真是太好了!蒲钰,你说是不是啊!”
蒲钰点点头,想着刘金朵也算校园红人来着。
他对上郑忆谦的眼睛:“你...是不是钱掉了啊?”
“钱?”郑忆谦对自己身上有多少钱门儿清,今天的早餐收入全部都在推车抽屉里,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现金,他微微一笑:“你说的是我的微信提示音?”
他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收到新的消息,伴随着钱币滚落的音效弹出了联系人:“就是这个吧。”
“好特别呀,怎么会选这样的提示音啊。”
郑忆谦笑得很礼貌:“因为喜欢听货币的声音。”
“你这么有趣啊!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金朵的眼睛亮了起来,兀自打开了扫码的图标,“我是校刊编辑的记者,我们正在找访谈人物,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这个我们会准备一定的补贴,虽然不会很多...”
不出意料,听到钱,郑忆谦扁平的嘴角有了弧度。
“可以商量的。”他淡淡地说。
手机接二连三地响着,郑忆谦关了提示音。
“我以为没人能听见,打扰到你们真是很抱歉。”
“没有的事,”被音效严重拉低了学习效率的蒲钰不知道除了这句还能说点什么:“看起来你人缘还挺好的嘛,一直有人跟你发信息,之前倒是没看出来。”
他指的之前是两人是室友的时候,没觉得郑忆谦是个热衷社交的人,否则不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
“给我发消息的都是我的客户,很多人今早都没有买到,在跟我微信预约。”提到手抓饼,郑忆谦不知不觉就神采飞扬,“这节课有快二十个了吧。”
边说着边想起什么似的,毫不忌讳地盯着蒲钰看,眼角眉梢都是掩不去的暖意,就好像蒲钰和手抓饼是同样令人怦然心动的存在,让人没办法轻易挪开眼。
“还...还可以预约啊。”
蒲钰觉得这眼神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是啊,各种支付方法都支持的。”
都可以?可他之前观察了好久,都没找到过扫码的图标,害的他总要提前准备零钱,还想着是不是这卖手抓饼的创业者太老土,连基本的支付方式都不带用的。
“可以微信支付的话,那为什么...”
“因为看你过来我就拿掉了啊。”猜出了蒲钰疑虑的男生露出一个标准的露齿笑容,配上他深灰色的薄毛衣,极易联想起爱丽丝在仙境里遇到的那只狡猾的猫,他说:“谁让你总是一副要给我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