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灯下，沈遘审阅下月获赠公钱筹备嫁妆的孤女名单，忽侧首问侍立的香橼子：“你今年多大了?”

香橼子颇感尴尬，好一会儿才答：“二十三。”

沈遘温和的对她微笑：“那我把你列入这个名单?除了公钱，我再为你备一些嫁妆……”

他温柔的建议似利刃般切割着她不设防的心，香橼子好想把自己扔进窗外秋天的雨夜，这样便不用强忍着那两泊几欲奔流的泪。

“我，嫁给谁?”半响后，她木然道。

“我以为，你有意中人。”沈遘依然保留着那抹浅浅的笑意，说，“例如，送你簪子的那位。”

他竟然知道了赠簪之事，或许，这就是他要遣嫁她的原因?

香橼子冷冷地牵出唇边的弧度：“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他有夫人，你嫁过去只能为侧室。”

“我不介意。”

“那我明天请他过来商议，择一吉日……”

“不必择日，若他同意，我期日就随他回去。”

他没有挽留她，次日果然召周源来，说明香橼子之事。周源大惊，百般推辞，沈遘执意坚持，让人备轿子连同细软若干送香橼子入周源宅第。

周源见事已至此，只好将香橼子接入自己在西湖边的别墅，一处叠山理水、花木藏茂的园林。香橼子信步走走，但见湖石精巧，间有飞瀑，曲院连回廊，大有移步换景之妙。最美是园中临潮湾畔，眼前万顷碧波，近看千叶芙渠，远观白堤垂柳，人往岸边一站，顿觉整个西湖都是自家的了。

用源再见香橼子，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两厢问候之后便无他话。香橼子怕他留宿，先暗示他身体不适。周源立即心领神会，说今夜宿于前院，不扰娘子修养，便匆匆告辞了。

晚膳时周源命侍女送来满桌珍馐，其中有一盘竟是当季湖蟹，个大膏肥，蒸得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但沈遘知杭州之初就颁布法令，为培育西湖水产，三年禁捕湖中鱼鳖，螃蟹也在之列。香橼子奕及此事颇疑惑，问侍女为何有此物，侍女说：“这些螃蟹是自己爬进咱院子篱笆里的，主薄说它们是自投罗网，是天赐的，可以捉来吃。”

言罢侍女劝香橼子品尝。香橼子婉言谢绝，推说自己吃不得这些寒凉之物，让她撤下，还给周源。

翌日，周源带香橼子回州府拜谢沈遘，沈遘远远迎出，言笑晏晏地朝周源一拱手，问：“昨夜吃的螃蟹可美味吗?”

香橼子早知沈遘有若干耳目，为他打探巷陌消息，是以相关案情他纤悉即知，很快就能做出判决。却未曾想他情报之广有至于此，连周源在家中偷吃螃蟹都能迅速知晓，难怪玉簪之事瞒不过他。

而周源增玉簪一直令香橼子费解。他“许是前生错过”一语貌似对她有意，但入园这几日她在周源言谈举止中感觉不到爱慕之情。再经沈遘点破食蟹之事后，周源更如惊弓之鸟，对香橼子只是锦衣玉食地供着，却再也不见她。

他一定以为是她告密的吧，香橼子想。却也并不在乎，事实上她很满意他疏远她的现状。只是想起沈遘，难免觉得烦恼。这个人几度左右了她的命运，令她纷繁困扰，有怨有怒，却再也恨不起来。

闲时香橼子和侍女聊天，得知周源除在钱塘江老家的夫人外还有五位妾室，分别住在他西溪、龙井、萧山、满觉陇、凤凰山的宅子中，“但娘子天仙般的人才，主簿显然更喜欢，所以让娘子住在最美的西湖园子里。”侍女不忘恭维香橼子。

香橼子略笑笑，没有应对，心想周源只是小小的从九品主薄，为何竟能在这些风光绝佳之处均置办下宅地。

一日周源二娘发帖相邀，说请众姐妹去她西溪的园子里赏菊。香橼子应邀前往，园子门前下轿，见另一娘子乘着牛车也刚到。车停后驾车的小厮麻利的跳下，跪着躬身请那位周身珠玉的娘子踩着他的背下车。

香橼子但觉那小厮像是哪里见过，仔细一看，辨出竟是那日灵隐寺偷簪子的少年，那少年与她一打照面，立即转身低首，远远避开。

香橼子越发疑惑，着意问侍女那娘子和小厮是谁。侍女道：“是满觉陇的五娘子，那小厮是服侍她的李禄儿。”

“李禄儿是新近找来的吗?”香橼子问。

“不是。”侍女说，“他是主薄纳五娘子时买来的，算起来有三年了。”

香橼子把盛着玉簪子的锦盒推到沈遘面前：“所以，周源设计了灵隐寺‘巧遇’，送我这个，是为了贿赂我把。”

沈遘笑而不语，少顷才道：“当你有些权力的时候会发现，你和身边的人经历的‘巧遇’会越来越多，面各种贵重礼物也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途径送到你手里。”

香橼子点点头：“他本意是想买通我做他眼线，跟他说你的动向，却不料你一眼识破，顺势把我送到他家中，令他措手不及，进退两难。”

“他无异于自掘坟墓。”沈遘道，“想必你这些日子的见闻，又可以为他的贪腐补充新罪状了吧?”

香橼子不答，他开启锦盒取素笺，念出上面的字：“许是前生错过，相逢莫问因果，斜簪云鬓，没绾青丝，闲挑胭脂，皆可。”

不屑的笑笑，他提笔在那素笺上续道：“原是今生犯错，相逢才有因果，琢簪美玉，品蟹西湖，金屋藏娇，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