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份离婚协议直到那天夜里结束,苏霁也没签下去。
月光轻软地沉在脚下。
叶尹站在跟前,“阿尹,”苏霁温吞吞,垂直眼看他,最后摇了摇头:“我不能签。”
于是叶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深深一凝。
他绷直的薄唇似乎抬起轻笑,居高临下地一哂,“为什么?你就这么千方百计想跟我结婚?”
语气里分明把嫌恶表达了十成十。
苏霁呼吸一梗,因为无从回答,模糊地点点头。
房间里气氛压抑沉默,像被抽干了空气。
他跟自己结婚无非为了钱。
为什么摆出这副神情?
叶尹心里嘲弄着,转过身点着烟。
一点猩红的烟在暗淡的屋里猝然亮起,月光暗蓝,勾着那双深漆不明的目,闪烁的光斑落在他优秀的眉骨处,又落到喉结处。
苏霁低下眼瞧见地上那条昂贵不菲的羊羔毯不知什么时候被水渍洇,于是曲下身去,取过毛巾一点一点慢慢地擦拭着。
烟灰升起淡蓝色的团雾,盘旋久久未消散。
打破这表面平静地,是他不当心的那声咳嗽。
叶尹面容冷淡得看着他那个慢慢抬起地后脑勺,“着凉了?”他声音低沉沙哑,有些冷,像冬日穿山而过的泉。
叶尹顺手掐灭烟碰了碰他的手心。
苏霁想了想,挑了个最不容易惹怒对方的回答,谨慎道:“嗯。”
叶尹没接话,眉梢一跳,视线落在他身上,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微凉的指尖碰上自己,苏霁的身体瞬间僵硬成了木头,动也不能动。
两个人距离很近。
近得可以清晰察觉彼此呼吸,叶尹修长的手指往他腰窝摁了摁。
只是成心捉弄而已,苏霁眼皮垂下,呼吸也忍不住打着颤。他忽然疑心自己得了皮肤饥渴症,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叶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感到彷徨。
他跟叶尹相处十六年,是前半生二分之一的生命。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两个人还亲密的时候,清冷的少年明明已经比他高出许多,还会把自己拖到身边当枕头,淡说一句:“暖和。”
那时候会因为对方滚烫的呼吸,自己尚且会整晚睡不着,除了接吻,他们.....
现在贴在的皮肤温度,是冷的。
叶尹在看他。
苏霁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无数混乱的意识穿过,
光线昏昏暗暗下。叶尹那双眼睛线条狭长,到眼尾处自然上挑,灯下这一看,似乎很是琢磨不透的味道。
叶尹问居高临下凝视这张脸,指腹摩擦过苏霁的唇,手指一转,抬起他的颔。
苏霁点了点头,很快轻轻偏过目避开对方的视线,他垂低的眼帘刮下一道温柔弧度。
“我们要结婚吗?”叶尹冷笑了声,凑近耳根:“可惜哪怕马路上一条狗,也不会碰你。”
冰冷的声音回旋在背后,苏霁慢慢地闭上目。
是了。
这才是叶尹。
叶尹恨他。
恨,他凭什么要跟自己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涵养优雅,这些年恶劣的情绪
叶尹睥睨望着他,忽然心生好奇。
叶尹将离婚协议摆在他跟前,甚至有种隐约意料之中的落定。
“告诉叶行致,他送的脏东西自个拿回去。至于.......?”叶尹语气漫不经心,轻蔑说着最恶劣的话语。“既然要结婚,我不介意多个小妈。他不若自己娶了你?”
他笑起来实在耀眼极了,苏霁看着一愣,沉默缩回手指,眼底有种情绪悲悯短暂哀伤的情绪滑过,却也只是旋即恢复寻常,轻声说,“阿尹,对不起。”
叶尹实在不耐烦,丢下离婚,“签了它。”
他离开摔门剧烈地动静,差点将门框跟着门栓一起报废了。
婚礼还没开始签署离婚协议。
苏霁无声无息低叹一声,过了会儿过去捡起文件。
世事并非都能如愿以偿。
如今与叶尹这桩婚事若说是坟墓,他便是心甘情愿进去,独自烂透死在里面,还能毫无反抗地闭上眼。
所谓千刀万剐,都是他的报应。
六年后。
天一暗,医院更是忙起来。走廊咳嗽声此起彼落,临近秋天易感,这几日病人格外多。
傍晚是一日之众光线最混沌的时刻,那抹干净的纯白由远及近,他快步穿过走廊,刚拉开办公室的门,“苏医生......救命!”护士李芹堪堪杀到眼前。
苏霁还刚急忙地抿了口凉水,转身见了是她,温柔问,“怎么了?”
李芹张了张嘴皮,“外面.......”
“外面?”苏霁转过身体去看外面,“怎么了?”
说话间有人硬生生闯了进来,“看起来,你就是这里的医生?”
来人皮鞋踩得那又尖又细,活脱脱一把尖细的小锥子。
对方挺着脖子几步走到跟前,苏霁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由得蹙起眉心——他身上有股植物奶油的甜腻,像是大量牛奶倒入蜂蜜煮开的隔夜奶油蛋糕。
“原来就是你啊。”徐缪脸上没挂笑,唇角皮肉扯了扯,语气颇有些嘲讽。
苏霁没看最近那部热播剧天骄,也不知道对方就是其中风头正盛的男二号徐穆,“你好,我是这里的医生,你有什么问题?”
徐穆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细眉一挑:“你们这儿怎么做事的?连跟吸管都不给人准备?是想烫死我?还说是最好的医院?”
传闻中他半年前不知抱了那尊大佛搭上了神秘背景才翻身拿了这个角色,最近气焰很是嚣张。
这张脸到底是好看的,纵然是说着这样疾言厉色的话,仍然生动明艳。
苏霁望着他艳红的唇,有那么恍惚一下,接着忙轻声道:“抱歉。”
徐穆闻言扑哧一笑,冷冷淡淡:“抱歉?光抱歉有什么用?我要投诉你们!”
苏霁面对如此侵略性的攻击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他性格温吞了些又嘴笨,常常是人近一步,他反而退三步。于是便问,“那你想要如何?”
徐缪咬着唇上下打量他,忽然撇撇嘴说,“这么丑?”
苏霁微征,浅笑了笑并没有生气。
得,这是碰上活体医闹了,李芹在旁边眼看着干着急,比划手势示意要不要叫保安。
“这位先生,”苏霁刚开口,恰巧这时候徐穆接了个电话,接着“哦”一声,不甘心挂了起身,他像耷拉尾巴的猫那身气焰也消失不见,还故作睥睨道:“我男朋友来接我,算了,就先放过你。”
虽然医院里每天这样的戏码都在上演,
“神经吧莫名其妙!”李芹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苏医生?哎?你看什么?”
“没什么。”苏霁摇摇头看着落在徐缪离开的方向,久久停留。
他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这座医院有些年头,森白的建筑物高叠再加上绿化带前年栽种不少高大乔木,一到晚上绿荫遮密的道路影随风动,便显得有些可怖。
苏霁到的时候那辆Gt正巧快速离开跟前。
他垂底的目扫过车牌,刚才徐缪上的就是辆车,暗光下一阵风掠过,偏巧让他瞧清楚。
苏霁低着头轻笑了笑。树影下那边有人喝醉了正扶着什么物什吐过,回过头眯起眼睛指着那车尾气吹牛痛骂,“死有钱人!”
夜里草沫腥甜气息涌到呼吸,一阵刺痛,他赶紧低头捂着唇咳嗽。
叶尹不像别人喜欢一掷千金的换车,他讲究长情,而这串数字,苏霁记得。
阿尹,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