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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黄沙吟


漠北的霜月银光若一弯冰刀似地泛着冷冷的杀气,此刻辽营里万帐寂寥,主帐中却是一盏孤灯未眠,烛火斜映处一个挺拔的身影正久久抬眼凝视着摇曳的烛火,人与孤影成双。



大辽太子耶律楚贤,人称龙珠太子,至贤至圣至尊之意。



此时那张俊逸的脸庞暗暗含着一丝忧虑,棱角分明的双唇间一声低低的叹息止不住轻吐。



明天,就是他的大婚之日。



然而这是一场令他十分头疼的婚礼。



因为,在他的营帐左右,同时有两位新娘,一位是北汉皇帝的掌上明珠仙仙公主,另一位是突厥首领的妹妹云朵公主。



对于龙珠太子来说,公主并不是什么稀奇宝贝,关键是在她们的身后各自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势力。



一个是他的祖母大辽皇太后,另一个则是他的生母大辽皇后,都是龙珠太子至亲至爱的人。



中原纷争已多有时日,而彼时大辽正于北方崛起声势日渐强盛,各国纷纷有意交结,借以壮大自己在中原的势力,北汉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两个月前,北汉就已派出百人使团护送公主到了辽国大都上京。



因大辽太后娘家与北汉有些渊源,便有意迎娶北汉公主为孙儿媳。



自从突厥灭国之后,日渐衰微的突厥各部族却一直都在努力想要东山再起,其中它的一支唤做蓝突厥的在近年来活动犹为频繁。



为了借助大辽的势力与北方各部族力量抗衡,以达到复国的目的,蓝突厥部落首领阿史那亲自将自己的妹妹送来给龙珠太子为妻。



而龙珠太子的生母大辽皇后正是出身于突厥部落,因此更主张迎娶突厥公主为儿媳妇。



大辽可汗一拍脑袋:“这个好办,两位都娶了。”



对于大辽来说,无论结交北汉还是突厥,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北汉有助于其向中原扩充势力,而突厥是一支英勇善战的民族,若与其结盟则大辽如虎添冀。



因此对于大辽可汗来说,这个脑袋拍得合情合理。



可是,哪个为正妃哪个为侧妃?



皇太后与皇后又是吵得不可开交,这个问题大辽可汗拍破了脑袋也搞不定,只好将双手一摊:“我儿正在前线与大周酣战,娶不娶谁、谁大谁小,都等他回来自己说了算。”



把个头疼的问题往儿子身上一推,就这么将两方送亲使节给打发了,完事大吉。



龙珠太子原本对于这种目的性非常明确的政治联姻非常不满,但无法违背父汗之命,只得借口战事吃紧,迟迟不肯回国成婚。



然而两位新娘似乎都不是省油的灯,竟然各自带着护卫亲自追到战地来了。



从后营追到中营再到前营,不顾周辽战事打得正酣,也不管龙珠太子乐不乐意,各自就在前营住下了,眼巴巴只等着明日大婚。



此时此刻,这两位新娘的营帐正一左一右,将龙珠太子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实际上,在龙珠太子的内心,对于这两位美人都毫无感觉,既然父命难违非娶不可,那么娶不娶谁或者谁大谁小其实都是一样的,他只当是一件差使来完成罢了。



重要的是自己究竟应该站在祖母和母亲哪一边?



“哎哟喂,我说珠珠啊,就这破事也能整得你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依我看哪,就照着大汗的意思,且将两位美人都娶了,至于谁大谁小嘛,到时候哪个先怀了你的珠宝哪个就为大呗。”



随着轻柔略带着娇媚的声音从帐外响起,一只细长绵软的手指尖挑开了主帐的的帘子,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皙的男子笑盈盈地走向龙珠太子。



他是唯一可以不用禀报直接进入龙珠太子主帐的人。



这个男子名唤尉问天,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人看上去并没有他的名字那么恢宏大气,却极是聪明多智,尤其熟读兵书,精于战计。



龙珠太子往年游历中原时偶遇此人,相谈甚欢,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将他请至军中拜为军师。



英勇善战的大周骁骑军与辽军这场争夺边城之战打了半年之久,打得昏天昏地相持不下,甚至还有一些失利,其中正是因为辽军有了尉问天这个至尊法宝。



数日之前更是设计将大周虎威军八千人马引入彀中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据说主将赵错至今下落不明,尉问天每每提到此一战绩便笑得眉眼弯弯。



辽军上下对于尉问天极是尊崇,龙珠太子更是对他视若珍宝。



而两人之间,不是主宾关系,更象是知心朋友,说话也从来随着性子。



那尉问天年长几岁,有时候甚至以大哥自居,倒不把龙珠当太子。



龙珠太子斜睨了尉问天一眼,对于他的调侃很是不满。



哪个先怀上珠宝,这都是后话,让哪个先侍寝才是问题的重点。



此时尉问天“善解人意”地笑弯了腰。



“这个、这个嘛,小尉我可帮不了你,珠珠你自己解决嘛,大不了让她们抽签啦。”



抽签?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当下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反正谁抽到谁优先,到时候太后与皇后应该也无话可说。



龙珠太子眉心一舒,重重拍了拍尉问天的肩头,展颜笑开了。



尉问天故意将身子矮了矮,歪斜了脑袋:“讨厌啦,不要这么大力拍人家嘛。”



龙珠太子被这么一逗,放声爽朗大笑,这尉问天不仅是军中智囊,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开心果,常常在心思焦虑之间就被他三言两语地说开了。



“公主、公主,请容小的禀报……”



龙珠太子的笑声未落,就听到营帐外卫兵着急忙慌的禀报声:“太子殿下,仙仙公主到。”



在禀报声中,面纱半覆面的仙仙公主人已袅袅婷婷掀开了帐帘立于门边,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朝着龙珠太子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这才抬起头来,温顺地望着她未来的夫君。



她的亲随宫女眉儿亦是面纱覆面,捧着一盆儿花,低眉弯腰恭立一旁。



那红花绿叶开得甚是鲜丽可人,且是枝繁叶茂。



只是,这时候捧着一盆花来到太子营帐内,似乎显得有些怪异。



龙珠太子微微颔首,正开口道了声:“公主何事……”



却又听到营帐外卫兵匆忙禀报:“太子殿下,云朵公主到。”



来人煞是不客气,叫声:“起开。”便啪嗒一声掀开了主帐的帘子。



一个神清气爽略粗犷豪气的女子挺身闯入,将立于门边的仙仙公主往前一顶,她的侍女格玛更是蛮力将宫女眉儿往边上猛推。



仙仙公主站立不稳,往前趔趄了两步,眼见着就要扑在地上,龙珠太子情急之下本能伸出胳膊扶住了,仙仙止不住势头往太子怀里一扑,正扑了个满怀。



宫女眉儿则没有那么幸运,毫无防备间身体前倾,却是极力地将手中的花盆高高举起护住了,花儿丝毫未损,自己却摔了个嘴啃地。



云朵公主一见这情形,没给仙仙公主个下马威出个丑,反而令她顺顺当当投入了龙珠太子怀抱,煞是懊恼,恨恨道:“吉时尚未到,婚礼不算成,如何深更半夜着急着闯入男人营帐内投怀送抱?都说汉人女子知书达理,却是如此这般没羞没臊,今儿倒教云朵我长了见识。”



仙仙公主被如此羞辱却也不急不恼,站稳了脚跟,朝着龙珠太子又施了一礼,说:“多谢太子殿下相扶,免了奴家尴尬。”



而后转过身来朝着云朵笑了笑,施施然说道:“妹妹莫急,我本是来劝夫君莫要为我俩之事烦恼,凡事顺其自然,咱两姐妹同心服侍夫君,其乐融融,有何不好?况我薄纱覆面,并不算违礼。”



云朵公主将眉头一挑,盯了仙仙公主一眼,提声问道:“妹妹?谁大谁小还未有个定论,你倒是自居为大了?唤声姐姐来,才有那什么‘其乐融融’可言,否则你休想占了我一点便宜去。”



那仙仙公主被这一顿抢白,依旧不气恼,眼中含笑,面纱下樱唇轻启。



“夫君智谋天下雄傲四方,我俩谁大谁小如此小事他心中自然有数,怎可如此连夜来逼迫于他?倒教我等女子毫无章法羞耻之心了,我北汉礼仪之邦,出不得如此宵小无知之人,这一点大辽皇太后最是明了。”



说着又朝着龙珠太子掬了一礼。



落落大方且是深情款款,且是将话说得圆滑,嘴里说着不可逼迫太子,而实际却在暗示北汉在中原的地位,同时又将大辽皇太后抬了出来,其心机可谓深切至极。



云朵本是来找事的,却不想仙仙如此礼仪有加,处处显得大方得体,反将她比下去。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朵虽是怒意冲冲,但此情此景却又不好当着未来夫君的面发作,否则正中了仙仙公主之计,尤显出她的无知与粗俗。



于是勉强忍住了,却又不肯轻易示弱,翻了个白眼,应道:“我突厥部族如何,大辽皇后心中自然也有数。”



朝着龙珠太子一抱拳,却又站住了,不说话也不退出去。



两位女子虽说没有继续相互埋汰,却是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退出。



各有各的靠山,势力相当,谁都不肯轻易服输。



各自的侍女亦是虎视眈眈互不相让,一时间个个似乌溜溜斗鸡眼似地僵持着。



而龙珠太子也不知道该拿这两位尚未举行婚礼的女子如何是好,就那么傻傻地相对立着。



龙珠太子左右扫视,欲找军师拿主意,却不想那尉问天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溜没影了。



“咳、咳咳……”龙珠太子假装咳嗽,“军师、军师,正商议战事呢,哎,跑哪去啦?”



边叫着边将帘子一掀,乘机开溜找军师去了,倒让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空守新房。



自打仙仙公主与云朵公主不顾风沙扑面与战场血腥之气追到前营来,就注定了这一场明争暗斗必不可免。



二人势力相当,靠山了得。



龙珠太子百般无奈,躲了出去。



毕竟祖母与母亲,他都不想得罪。



虽然大婚之事尚未尘埃落定,但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且主角已离场,两位美人再继续争下去也没啥意义。



两位如花似玉的公主在龙珠太子的营帐内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小半个时辰



觉得实在无趣得很,便忿忿然离开,各自回到左右营帐中。



隔着太子主帐一左一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哼,北汉公主是什么东西?竟然拿皇太后来逼迫太子殿下,她也不想想,龙珠太子是谁生的?当今大辽皇后是我突厥部族公主,难道太子会不顾及娘亲感受而听令于祖母吗?”



“就是就是。”侍女格玛附和着,更加煽起云朵公主心中怒火,“竟然还在太子面前装温雅大度,公然投怀送抱,勾引得太子怜香惜玉,简直太没廉耻。”



云朵公主生于游牧民族,长于辽阔草原,天性豪放,快人快语,刚才在太子营帐内着实是憋着一肚子气,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便大爆发。



加之格玛这一煽风点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骂一边便随手拿起个杯子来砸在地上。



那银杯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云朵公主犹不解气,上前又是几脚狠命地踩,直至银杯歪瘪不成样子。



“公主莫气,大气伤身,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女子动怒,不值。来,再踩个银杯解解气吧。”



一时之间左帐里是银杯瓷碗满地滚。



那侍女格玛又说:“哎,咱云朵公主就是心地良善,只合着自己在这里摔杯掷盘解气,若换作是我,早就给她脸上划一刀毁了她容貌,让她滚回北汉去。”



云朵公主正手上擎着个杯子,闻言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看着格玛。



格玛说到兴头上,发觉说得过火了,忙轻轻拍打着自己嘴脸,摇着脑袋说道:“格玛瞎说的,该打该打,公主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公主缓了神将手中杯子放回桌上,那格玛又轻幽幽添了一句:“动刀子自是不可,但与她理论理论还是应须的,否则明日大婚之时还未有定论,太子又被那北汉女子拨弄了去,公主岂不尴尬?”



云朵公主性情又被激起,一拍桌子一跺脚,说道:“对啊,是该找她理论理论去。”



相比左帐中摔杯掷盘的叫骂声,右帐里的仙仙公主倒是淡定怡然,虽不中听她也只当是耳旁风吹过而已。



宫女眉儿却是十分不忿,在太子营帐中被摔了个嘴啃地,吃了那么大一亏,心中自然不爽,恨然道:“没修养的野地番婆,也配来与公主争太子妃之位,也不睁眼瞧瞧自己什么德行!”



仙仙公主的眉头轻皱,责道:“休要再提这恼人之事,一切都在明天自有分晓,快放下你的花盆,该干嘛且干嘛去。”



“明日?怕是夜长梦多吧。”



眉儿冷哼了一声,撅着嘴,顺手将花盆放在桌上,斟了从北汉带来的花露放在公主跟前,而后自去铺床准备就寝。



这花露是集了数百朵鲜花之晨露,以上好的蜂蜜调制而成,每次只用一匙,用温水冲泡,花香浓郁、蜜意清馨令人心旷神怡。



公主掂了掂露杯,轻叹:“也不知要在这荒地沙海呆多少日子,花露带得少了,怕是不够用。”



这是公主自小就养成的习惯,睡前喝杯花露养颜健体。



眉儿取笑道:“赶明儿公主就是太子妃啦,让太子驸马派人多去采些花露,岂不是小事一桩?”



仙仙公主笑道:“这里虽是沙中绿地,还不至于风沙狂暴,却也不见得有几朵野花儿,去哪里采那许多花露?”



眉儿将嘴角一咧,笑嘻嘻:“就让太子驸马将这四野的花全包了,立个告示,不许他人乱采,更不许野地番婆采摘,只有我们仙仙太子妃配喝这花露。”



正说话间,那帐帘被人一掀,云朵公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腰间还挂着佩刀。



“谁是太子妃还没个准呢,就在儿自说自话地打算差遣起太子来了,不知羞耻的东西!只有太子妃配喝花露吗?我今儿个便喝了又如何?”



云朵公主说着毫不客气端起桌上那杯花露一饮而尽,瞅了瞅,见桌上有个蜜罐,又一把捧起来一口气将蜜罐里的花露通通喝个精光,“当”地一声放下了,挑衅地望着仙仙公主,还舔了舔嘴唇,双目斜睨。



眉儿见花露被喝光,顿时急了眼,冲上前理论。



那格玛仗着主人强势,两手一叉腰,指着眉儿骂道:“适才是你骂我们是野地番婆的?找死!”



话说隔墙有耳,隔着营帐亦无不透风的墙,几句闲言闲语便招来一番是非。



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倒比主子吵得还热闹。



“说了又如何?看你们的样,不正是野地番婆吗?”眉儿不甘示弱,也叉起腰来与格玛对骂。



格玛动起怒来,一把端起桌上的花盆狠命一砸,顿时支离破碎花枝乱散。



眉儿一见心爱之物惨遭毒手,“嗷”地叫了一声,扑上前去,顿时与格玛扭打在一处。



但毕竟格玛壮实许多,游牧民族女子使惯了马鞭,手下力道重了些,三两下就将眉儿打昏过去。



“眉儿、眉儿。”仙仙公主急忙呼唤眉儿,却见她依靠着床脚,已不省人事。



这边厢云朵公主与格玛还是不肯善罢干休,一前一后围着仙仙公主,逼她于明日大婚之时主动应承奉云朵公主为大。



“既是你我同时与龙珠太子大婚,大家平起平坐有何不可?非要定个谁大谁小,也自是太子说了才算数。他心中自有定夺,你我断无自己定高低之理,为何如此逼迫于我?”



云朵公主从腰间拔出佩刀,在仙仙公主的脸上比划,威胁道:“太子定夺不若你于事先放弃,奉我为大。明日大婚之前便将你我商定之事禀



明了太子,亦免了太子定夺之难,岂不皆大欢喜?”



仙仙公主少了眉儿相帮,势单力孤,但事关重大,怎肯轻易应承?



可是眉儿尚在昏迷之中,自己势单力薄,面对着云朵公主咄咄逼人,唯一的方式便是大声喊叫,侍卫马跃就住在附近的小帐内,听到声音必定奔来救她。



云朵公主没有想到仙仙公主会大声喊叫,一时慌乱,抓住仙仙公主叫道:“别喊、别喊。”



手中佩刀乱舞,一不小心便划过了仙仙公主手臂,殷红的鲜血渗出衣裳淌了下来。



“杀人啦、杀人啦……”



仙仙公主愈是喊叫,云朵公主愈是慌张,急忙忙捂住了仙仙的嘴:“别喊别喊……”



左右侍卫一个都没有到,倒是门外巡逻的大辽兵丁听见喊杀人冲了进来,却见格玛扭住仙仙公主,云朵公主则捂住了她的嘴,而那宫女眉儿斜倚着床脚睡着。



云朵公主另一手上仍旧握着佩刀,刀尖淌血,见到兵丁闯进来,赶忙丢开了佩刀,“当”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兵丁忙请了军医来瞧,看了看仙仙公主手臂上只是划破了一层薄皮,流了一些血罢了,并无大碍。



见惯了战场上的鲜血横飞,仙仙公主这根本就不叫做伤。



军医正睡着被叫醒来,老大不乐意的,嘴里嘟嘟嚷嚷着给仙仙公主处理伤口,那一整皮囊的烧酒只滴了几滴用来消毒,倒有大半倒进了他自己的口中。



那仙仙公主极是娇嫩,触着碰着便娇啼不止,军医只得草草给她上了一些药粉,包扎一番也就了事走人。



兵丁们看看仙仙公主并无生命之忧,亦不能够拿云朵公主怎样。两位公主都有可能是太子妃,再不济其中一个也将是侧妃,都不好惹。且不好在公主营帐里呆得太久,因此兵丁们也就都退去继续巡逻去了。



“哎,我说,要不要去禀告太子殿下呀?”



一个个头矮小的兵丁忍不住问同伴,而同伴们皆摇头摆手:“这两个都是不省油的灯,指不定哪一个明日就是太子妃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没闹出人命来,咱就当没听到没看到,否则搞不好咱没死在战场上,却把小命交代在了太子妃手里。”



在普通兵丁看来,女人争风吃醋见面掐架在所难免,龙珠太子都没辙,更何况他们那些小兵小将?只要不闹到人命关天的地步,看看热闹也就罢了,断不肯“多管闲事”,得罪未来的太子妃。



这一场风波损失了一罐珍贵的花露,还流了一点血,虽然看起来是仙仙公主占了下风,但云朵公主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因为,大婚究竟还没有最后尘埃落定,谁是太子妃,谁是侧妃,尚无定论。



不过,大家似乎都将一个人完全遗忘了,那就是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眉儿,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将她弄醒,好像都觉得反正夜深了,睡就睡吧。



只是,风波之后的辽营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



夜还很长,心烦意乱的不仅仅是两位公主美人,最难平静的应该还是龙珠太子。



此刻他远离了主帐,但依然无法远离被迫同时与两位公主成婚的命运。



难不成真的要依军师之计让两位公主抓阄以定高下?传扬出去,这大辽龙珠太子的威名恐怕就被天下人传为笑谈了。



哎,一切都等天亮之后再说吧,小尉军师不是说“顺其自然”吗?也许到了那一刻,自己才会最后下定决心究竟是站在母亲一头还是祖母一边。



两位公主大约也从未想过,她们为之争破头的夫婿,心里纠结的并不是她们本身,而是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势力,这或许是她们人生最大的悲哀吧。



龙珠太子内心已被自己深深的叹息所充盈,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离了兵营中心。



“太子殿下,再走就出了营帐区了。”随行的卫兵小声地提醒。



龙珠太子做为坐镇主军的将领原本应该驻扎后营,只因两位公主死缠烂打的,他避到了中营,而后又连奔带赶地避到前营,依旧逃不开。



所谓前营,即是战略布署中最首当其冲的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位置,离开营区的距离远一分危险也就多一分。



龙珠太子点了点头,将紧跟其后的卫兵摒退,返回身来信步朝着军师中帐而去。



但他并未在军师中帐找到尉问天,转了两圈也未见他的身影,心中烦闷,更不想回到主帐里去面对那两位虎视眈眈争持不下的公主,便借着月光独自在帐营区徘徊。



不知不觉间,又一次走到了营区边缘。



由于龙珠太子素来治军严谨纪律严明,虽然与大周交战多时,但军中尚是井然有序,亦无士兵大声喧哗,只有偏远的帐营边传来低沉的羌笛,亦有更远处声声陶埙作和。



那低沉深厚的羌笛,安抚着他烦闷的心情,但同时也勾起了他的缕缕思乡之情。



于他的本心,并不愿意常年征战,而更愿意脱下战袍回到大辽国境安邦固民休养生息,无奈身不由己。



“好、好哇!”



营区传来一阵刀刃相击的铿锵声,以及士兵们叫好声,在寂静的兵营里显得十分突兀。



龙珠太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悄然走近时,只见一个汉服打扮的年轻人正将一名五大三粗胡须拉碴的突厥人击得连连后退止不住趔趄的脚势。



正当突厥人快要倒下时,那年轻人忽地将攻势一收,一拉一扯将突厥人扶稳,同时将一把三尺钢刀收回鞘中,发出一声清脆铿鸣。



只那一瞬间,龙珠太子便看出那是一把上好的兵器,想来仙仙公主的贴身侍卫身价亦是不菲,光那刀鞘上镶嵌着的宝石就已价值连城。



相形之下那位突厥大汉所持的弯刀则显得十分普通。



很显然,那汉服男子必定是仙仙公主的随身侍卫,而胡须拉碴的自然是云朵公主的跟班随从,看上去高大彪悍,却不是北汉侍卫的对手。



两位美女主子在太子帐中斗气,两位侍从在营区内兵刃相见地斗狠,而大辽士兵们则做为围观的看客连连叫好。



这使得龙珠太子十分不悦,但他并未发声,只是沉着气,静静地观望那位打败了突厥人的年轻男子。



“好刀!好功夫!再摔一个让我们瞧瞧开开眼啊。”



大辽士兵们在无聊的军旅之中找到了乐子,纷纷起哄。



那侍卫面容含笑,朝着突厥人抱了抱拳,说声:“承让。”又向着围观的大辽士兵们行了行礼,虽不失礼仪但笑容难掩骄矜之意。



一位大辽中军问道:“这位仁兄虽然用的是刀,期间却又掺杂着一二招剑式,令我等看得眼花缭乱犯起迷糊来,敢问是何种新式刀法?”



那男子呵呵一笑,甩了甩头,握了握腰间鞘柄,朗声说道:“此刀名叫鸣鸿刀,此法为刀剑合一的龙错震,乃在下自创。放眼当今天下,虽然江湖高手频出,但剑功我只服大周虎威大将军赵错一人,刀法也只有大辽龙珠太子项背可望。有朝一日……”



那男子正说着,眼角一扫人群身后,龙珠太子赫然挺立,吓了一跳,立即收声,俯首低眉不敢再多言语。



众人这才发现龙珠太子站在身后,纷纷肃立行礼。



那名中军见了龙珠太子,忙整理了军容报称,汉服男子正是北汉仙仙公主的侍卫,名唤马跃,突厥侍卫名叫木昆,刚才他们只是“趁月切磋武艺”而已,并非争强斗狠。



对于马跃那几下所谓刀剑合一的新法式,龙珠太子原本并不放在眼里,但那几句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令他很是反感。



依他的说法,练就了刀剑合一之功,有朝一日必胜过赵错与龙珠,独步天下了?



龙珠太子目光移向马跃腰间的佩刀,冷声问:“鸣鸿刀?”



马跃红了脸,嗫嚅着答道:“不敢。是仙仙公主请神匠特意为在下精心打造的适手兵器,因在下对鸣鸿刀心驰神往,便擅自称此刀为鸣鸿刀,实是有些僭越了。”



龙珠太子点了点头,岂止是僭越?那刀看上去虽然价值不菲,但比起上古神器鸣鸿刀来,根本不堪一比。



而且,鸣鸿刀早已失传,又怎会落在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手中?岂不有污天物?



再说了,所谓的“龙错震”虽然结合了刀剑二式,却实在是杂乱无章、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



如此乱七八招的刀剑合一,又怎配叫“龙错震”?若是赵错见了,岂不要气得当场给他一剑令他直接滚回北汉老家?



龙珠太子挥了挥手:“散了吧。”



虽然语气平稳,不露声色,但他的士兵们都已明白太子心中不悦,个个行了礼默然退下。



马跃与木昆亦分别回到他们的临时营帐里去。



只是这两名侍卫,夜间借着月光耍宝,却丝毫不知自家公主那一头也打得正欢,还兀自争狠斗气。



“什么龙错震,还什么鸣鸿刀,吓唬谁呢?一见到龙珠太子便怂不啦叽的,笑死个人,也就落个给女子当差的份儿罢了,跩个什么劲?”



木昆之前吃了马跃的亏,心有不甘,边走边骂,倒是忘记了自己与马跃同样也只是一个“给女子当差”的侍从而已。



木昆回到营帐里,越想越恼。



原本入夜无事便睡下了,偏偏马跃前来相邀,说什么趁月切磋,木昆没有多虑便答应了。



没想到,这一“切磋”,不仅在大辽士兵面前丢了脸面,还在龙珠太子面前丢丑,实在是越想越不甘心。



“他必是算计好龙珠太子在那时间路过,舞弄那一把噱头,好为他家公主添些份儿,却将我做了垫脚石头。云朵公主知道了岂不要一剑劈了我?”



这口怨气愈咽愈难咽,一个猛子站起,掀了帐帘,直冲马跃营帐而去。



胡须拉碴的木昆,却是粗中有细,走至马跃营帐前,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住了,侧耳静听动静。



从马跃营帐里传来嘤嘤的抽泣声,声音极是微细,且时断时续,没留意是听不出来的。



但木昆能够判断出那是女人的哭声。



“好哇,这厮竟然在营帐里藏了小娘子,我且进去抓他个正着,看他明日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却又转念一想:“这厮功夫了得,更兼他那什么假鸣鸿刀煞是厉害,我如此冒冒然闯进去,万一他恼羞成怒给我一刀,岂不要吃大亏?”



思虑半晌,转而走至营帐后面,从地底下掀了个小洞往里觑,只看得见马跃的一双小头皮靴与女子的一双金绣云纹牡丹花靴,在烛火映照之下金丝反射令木昆好一阵子眨眼睛。



“委屈你了,再忍几个时辰,天亮便好了。”



马跃将那女子紧搂着,细声细语地好言相慰,女子抽抽嗒嗒依在马跃怀里,娇啼不止。



“这几个时辰实是难熬,还需得步步小心才是,怕只怕夜长梦多……”



“你只管放心,一切均由我来处置,无需多虑。”



女子方才停止了抽泣,与马跃温存起来。



木昆听得二人动静两眼直冒火,因他只能看到二人双脚,欲将地洞撑大了一些好看个仔细,却被远处一声断喝所惊扰。



“什么人?”



巡夜的兵丁正巡到附近,听到这边一丝丝声响,又见到黑乎乎的一团东西趴在营帐后面,于是断喝一声,吓得木昆连滚带爬抱头逃窜而去。



马跃在营帐之中正与女子亲热,也被那声叫喊吓了一大跳,忙将女子藏在了被窝里,走了出来。



“什么事?”



巡夜的兵丁见是仙仙公主随身侍卫,客气地行了礼,说:“刚才见有个黑影趴在营帐后面。”



拿火把来一照,一个小洞赫然在目,顿时把马跃吓得面无人色,心中暗叫不好。



更怕兵丁生事,只得打了个马虎眼,说道:“或许是黄鼠狼之类的野物想来偷吃东西吧?白天我见这里许多地鼠窜来窜去的,这种动物专好打地洞。无妨,等天亮了再修一修吧。”



巡夜的兵丁们看看那洞又小又丑,想想马跃说得极有道理,沙中地鼠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再说人家屋主都不介意了,他们也省得追究,只说在附近多巡几遍就是了。



马跃站在那里,直看到兵丁走了很远了,还兀自呆立着,望着那个小洞懊恼不已。



“究竟是什么人?都看到、听到了什么?”



又想了许久,看看天色,急忙回去将被窝里的女子偷偷送出了营帐。



再说那木昆被吓得逃走,没头没脑的也不辨方向,只管抱头一路狂飙,好死不死地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木昆人高马大,冲劲也不小,却没有将来人撞倒,自己倒被弹得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是、是太子殿下。”



“深夜不在营帐里歇着,随处乱跑该当何罪?此是兵营,任何人见着都可以将你射杀,你知是不知?”



木昆这一夜真真是走了背运,先是被马跃出了一回大丑,后又被巡夜的兵丁一声断喝吓破了胆,一不小心又撞上了龙珠太子,被一阵狠狠的训斥。



顿时耷拉了脑袋,只恨自己时运不济。



龙珠太子都走出很远了,他还低头弯腰不敢直起来。



心中恨恨然暗骂:“哼,马跃,你等着,天明了就有你好看,我家云朵公主当上了太子妃,即刻让你滚回中原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