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些捕风捉影流言蜚语,“苏霁倒了杯茶抬起头,温顺的眉目间笑意淡下去:”我不会放在心上。”
捕风捉影?这人是在说自己吗?叶嘉树绞紧,一口白糯的牙咬紧磨得咯吱咯吱。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位嫂嫂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再说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有什么好得意!
叶卿鼓囊囊叼着虾肉忽然出声打断,大眼睛看着她,丢过一块完整的蟹肉,笑嘻嘻道:“这个挺好吃的,你多吃点。”——多吃点,然后闭嘴。明明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这个弟弟总是做些蠢蠢的事情呢?唉。
叶嘉树同样瞥了眼自己吃相不雅的妹妹,“呵呵。”
叶尹微微一笑,淡问,“说够了?”
"啪嗒。"闻言,两个人筷子俱是一抖,虾,是吃不成了。一顿夹枪带棍的晚餐吃得众人肠胃不适,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夜已深。
苏霁在厨房那儿擦拭手心,冷不丁瞥见背后站着一个人。叶尹修长的影子站在灯下,他迈开长腿,走到跟前不冷不热说:“你刚才很厉害。”
苏霁不明所以,有些害怕:"阿尹?"
他的丈夫听起来语气无比温柔,那张俊脸却面无表情。
大理石台光滑的平面折射上两个人影,叶尹垂目视线一扫瞥见,微微半眯着眼珠,“你怕什么?”
苏霁都这时候还有心思出神。
怕?
他倒是不那么怕了。
总归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阿尹.......”
他刚想说什么,正好这时候冯叔过来,说叶老先生请二位书房。
苏霁总算逃过一截。
二楼,窗外花房香气正馥郁。
叶老先生坐在案前认真想好一会儿,眼瞅着眼前的两个人似乎才想起什么,颤颤巍巍抬起杖尖戳了戳桌面,冯叔立刻打开桌上那匣子。
匣子里头是一套翡翠雕刻的生肖,光泽碧糯荧翠,是上好的老坑种。
冯叔笑眯眯解释,“这小东西老爷子一直留着打算给少夫人,这不前几天还惦念。”
这样的东西太过贵重,苏霁惶恐说:“爷爷,这太贵重我不能….”
“小朋友,你收着吧。”老先生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然砸了也成。喂鱼,喂鱼好。”
这下苏霁再不敢出声,生怕他真砸了。
叶老爷子说完扭头望见叶尹,突然唬下脸瞪圆眼珠,有些不悦道:“你谁家的?怎么进来的?”说着便要拿拐杖赶叶尹走。
叶尹笔直站着,竟然纹丝不动。
苏霁扑过去一挡,忙解释:“爷爷,是叶尹。”
“叶尹?哦哦,小尹啊,”老先生精亮的眼珠看看孙子,慢吞吞点头,“你刚结婚,别成天的瞎胡闹,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趁早断干净,别学你爸那个人,你这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唉….”
听起来是在数落他前科累累。
叶尹闻言,精致狭长的眼尾夹着碎冰刀子,他深深剐了苏霁一眼,咬牙道:“是,爷爷。”
“那就好,那就好,”叶老先生又想不起来了,仰头盯着冯叔问:“我孙子呢?”
冯叔指着叶尹道,“您看,少爷在那儿。”
“那儿?”老先生眯着眼睛一看,迟钝点点头:“哦,我是该抱重孙子了。”
叶尹闻言眉头重重一跳,上前几步淡道:“爷爷,我还有事先回去,改天再陪您说话。”
叶老先生:“你们不留下住啊?不留下…”
叶尹青着脸拒绝了老先生留宿的好意,两个人直接下了山。穿过长廊浓重的夜色深处花影坠坠,池塘盛的月风一掀便碎开,灯影重重。
叶尹快步在前头走着,苏霁抱着匣子跟在后头追着那个的背影,眼见几乎跟不上,却见他忽然停住步。
苏霁来不及收步差点儿撞到去,忙后退半步。
两侧路灯冷幽,一层灯光晕开,叶尹的轮廓越发显得疏离。
叶尹烟瘾犯了。
他蹙着眉心取出打火机,修长如玉琢的指摁下去点着烟,蓝色烟雾窜起,笔直盘旋不散。
这味道很像薄荷水,又刺激又辣,苏霁一呼一吸间免不了咳嗽。
他捂着唇,背脊正可怜地起伏。
叶尹冷眼看着,忽然偏过面问:“你今天话很多。”
他记性很好还没忘记算刚才的账。
苏霁愣愣,企图像只鸵鸟藏起自己,嗫喏道:“抱歉…”
“抱歉?”叶尹听见这两个字半眯起眸,笑意更深,眼底暗暗幽色的一簇火星子压下,忽然上前俯低身靠近他。
温热呼吸喷在耳尖像是一根最为轻软的鸿羽,苏霁不由的跟着轻轻抬起头,被眼前那团火星子引诱着心甘情愿的丢了魂魄。
“别动。”叶尹那声音听起来低如清泉:“你刚才跟爷爷说什么?”
“没有….”
叶尹指腹擦过他的下颔,语气越发温和:“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从头到尾一根手指头连你都没碰过,叶夫人?” 苏霁没有反驳。
婚后叶尹的确没碰过他一次。因为嫌恶,甚至避之不及地离他远远的,从未让苏霁靠近身边。
这种辛密被揭开摆在眼前无疑是羞辱,叶尹好整以暇地等着瞧他羞耻崩溃的神色,可惜,却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
“阿尹,”苏霁垂着眼睑,湿透的手心微微叠紧了些,温和地说,“我记得。”
叶尹眉梢压得更紧,“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苏霁咬着唇笑了笑,轻“嗯”了声。
地上那两道影子,其中一道正一寸一寸蜷缩似乎找到个安全的姿势,却被另一道影子死死压制。影随风掠过,带着黑暗的恐惧。
叶尹丢下他,“下次,我不想听到你跟爷爷和叶嘉树说的那种话。”
苏霁站在原地,他看着叶尹离开的方向,目光颤了颤,最后不过自嘲地一笑。
“夫人。”叶尹的秘书何方静静站在山脚下,他看了这一出,适时上前,悄声解了围:“您别多心,叶总只是今天心情不大好,待会儿那条路正好经过家里,不如我顺道把您一起送回去?”
“好…”苏霁轻轻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他也想跟叶尹多呆一会儿。
江城作为一座通达南北的中心城,它的夜晚总是热闹不息,当天边的青云褪下最后那点颜色,黑夜悄声降下,无数座大厦藏在隐秘在云中,四面而来的华光会汇成迷人的颜色。
忽明忽暗地灯光折射困在狭窄的车厢,
苏霁如一道黯淡的影子般坐在后座,安安静静地不出声。
叶尹正听着秘书何方快速盘算日程:“叶总,荣川那块地即将开盘的消息已经放出去,除了跟我们之前有来往合作的那些公司,我看了看有几家新股企业做得项目书也很有潜力,明天上午九点他们的人会跟我们进行对接沟通,另外下午杂志那边想跟您要个专访,还有您明天跟小季先生的商务会议……”
“项目按照原计划去做,至于其他人你只要给他们点甜头,不必当真。采访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叶尹淡道。
何方对自己的上司可以说绝对服从。当初叶尹放弃叶氏企业自己一手创立公司,满城都是闲言碎语,大多是不看好的,甚至有看客偷偷指着叶尹教育家里的小祖宗,“喏,千万别学那叶家公子做了败家子!为了个小狐狸精脸面都不要了,可怜那老叶总机关算尽一辈子到头来还是空,早说也难怪,叶行致到底出身不是嫡出,上不得台面!教出来的孩子也如此……哎。”
六年过去,如今所有人见势话语一转,都是惊叹吹捧,只有一路跟着他的何方知道其中艰难。
“是。”眼见已经快超过十二点了,何方收回神,掐着表看向叶尹,又小声道:“叶总,还有今天是…十二号。”
叶尹偏过面:“嗯?”
秘书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今天是夫人……的生日。”作为一个职业素养良好的秘书,何方觉得自己还是不得不提醒自己老板这一点,维护对方的家庭稳定。
苏霁听见那两个字背脊绷直,掌心叠加,睁大眼睛——这件事他自己都忘了。
生日?
他虽然出生在这个月,可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日,还是小时候有一回叶尹嫌弃他没有生日,索性盖章决定,替他选了个日子。
夕阳拖长了两道影子。
小少年身量比起之前抽条不少,可是因为过去的营养不良与骨架还是略微纤细,怯生生问跟前的孩子:“阿尹,这样真的可以吗?”
“嗯。”小小的叶尹合上那本希腊文字典,神漆的瞳孔盯着他,“你怕什么?就当,就当,你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嗯。”小羞涩的眉眼笑意开朗。“谢谢你,阿尹。”
叶尹似乎也同样想起这回事,忽然低声吐字:“下车。” 前头开车的司机闻言麻溜一踩油门,s800迅速停靠路边。
何方灰溜溜正准备下车,半个身子探出去,却被叶尹唤住,诧异道:“您不是让我….”
叶尹望着苏霁,语气闲闲:“你下去。”
何方,“?!”
有个人曾经说曾经说,习惯是一种很不好的东西。
苏霁深以为然。
然而,他还是在叶尹反复无常的脾气面前显得过分温吞忍让,“没关系。”他低声说着乖乖下车。
那车便如一道闪电样迅速划过眼前。
虽然早就开了春,这个月份天气还是有些冷,苏霁站在道路一侧静静张望,夜风呼呼擦得眼睛疼,他裹紧衣服往回走。
又因为半夜大道上不好打车,苏霁走回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扶着墙输入指纹,打开门,屋子中央那盏价值不菲的华丽水晶灯旋即将里头照得发亮,也照得他像是一道灰白无力的影子。
璀璨冷光下一些崭新的家具铺着白布还没拆封,显得很安静,这座房子地段很好,设计也很好,坐北朝南,一整面落地玻璃外就是庭院,屋里主打简淡色看着叫人很舒服,当初叶父特意把这儿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他们。
可惜叶尹从来一次都没踏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