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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说起来,大胡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他原来是数学系的学霸,长得个子奇小。李小贞曾经刻薄地说老胡死后可以将遗体送给医学院做解剖,用以证明为何矮子会比正常身高的人聪明:“他们的神经应该会比正常身高的人粗一点点。物理课教过线路短传输管道又粗的话,信号传输就要快得多。”

这当然纯属瞎扯,但大胡从一出世就精得跟猴儿似的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三岁就能数到一千,五岁会加减乘除,大人什么都骗不了他。但有一点,是他粗大的管用的神经系统也无法治愈的问题——那就是他终生都要跟这个“小”字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虽然到四十岁还长了一张孩子的脸,干什么事都笑嘻嘻,但特别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么要强。从小就要考第一就不用说了,连名字都从胡小军硬是改成了胡大军——十来岁的时候他以绝食相逼,让他妈去派出所改了名。大胡他这一辈子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什么都要求是最大的。

他,英明神武胡大军。

车子,要买最大的;房子,要买最贵的;财,也要发最大的;找女朋友,当然要找大美女。

周蜜就是大美女。

外语系有两朵系花——一朵叫梅兰花,一朵叫周蜜。

梅兰花是新疆人,周蜜是四川人。

梅兰花极“艳”。可能因为有一点点异族血统,她大眉大眼大方脸,一头浓密的大卷发,雾沉沉湿答答的大眼,睫毛密到连睁开都很费力,鬓角嘴唇上笼着一层细细的绒毛,充满了某种野性的美,再配上她那口不太整齐的牙齿,笑起来格外灿烂。就是她,让李晓枫第一次知道人不是完美才可爱,有时恰恰是因为不完美而可爱。

梅兰花在新疆长大,那地方坐下来唱歌站起来就跳舞,当时湖南的大学都流行唱广东歌,她居然很快就模仿得有模有样。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学校开联欢会,她扮香港明星梅艳芳,头上戴着黑色纱丽,眼影画得翘到天上,一对金色的大圆耳环在耳边飞来飞去,一件黑色紧身胸衣,一双黑色长靴,黑色的霹雳手套,带着一帮男生在台上大跳梅艳芳的名曲《烈焰红唇》:

红唇烈焰

急待抚慰

柔情欲望

迷失得彻底

……

歌词性感,节奏强烈,再经她这么黛眉星眼远山连绵一番演绎,真是佛都有火,宣传处固然是挨了批评,但她也一下子声名鹊起,把南湖大学连带周边三个大学的男生都迷得要死,天天有人在她们寝室下面唱“梅兰梅兰我爱你,你像兰花叫人迷”。

每次看到这些追求者,梅兰花就特别开心。她总喜欢靠在窗口看着下面这些傻瓜男生咯咯地笑,笑到弯了腰,笑得喘不过气来,越发显得天真可爱,让楼下的每一个追求者都心潮澎湃。

那时候女孩普遍保守,领口稍低已经惊天动地了,梅兰花夏天常泰然自若地在她的牛仔衣下穿着吊带裙,有事没事露出一大片雪白,让人目眩神迷。奇怪的是,别人露着一大片就是别扭,梅兰花一露就特别自然,特别浑然天成,正好和她的大波浪和大红唇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是那种一到男人堆里就活力四射的女孩,做什么都很坦荡,她喜欢哪个男生,就直扑,扑完很高兴,接着又扑下一个,只要和她在一起,你就感觉身边有无数野火花在刺拉拉地烧着,那是无限的可能,又是无限的危险,更是无限的刺激。她眼睛里永远闪着光,嘴角永远含着笑,腔子里好像有团火,哪怕李晓枫一个女生,也能感觉到梅兰花的热度。她有一种对面哪怕是座荒山也会让你漫山遍野地烧起来的能量,让人无法自持又蠢蠢欲动,呼风唤雨,飞土扬尘,劈头盖脸,席卷一切。后来李晓枫知道这种力量有一个专有名词,叫“色士”(sexy)。

和梅兰花的热情如火相比,周蜜就是个冰雪美人。

冰雪美人最大的特点一是不理人,二是白。湖南人也白,但却不是她这个白法。她的白是四川人的白,晒不到太阳的白,云里雾里滋养出来的白,白里还略透着青,离她五米之外都能闻到“勒老子滚远点”的警告。

她有一个巨大的脑门,眼睛是敦煌美人那种双层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笑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的媚态,不笑的时候又妙目端然,凛然不可侵犯。她双眼的距离比常人要多那么几毫米,嘴角永远有一条略带嘲讽的弧线,这让她的整张脸呈现出某种冷峻和茫然。

她那时老爱穿一身白,独自一人慢慢走在去校广播站那条长长的石阶之上,石阶两旁漫山遍野的细头洋甘菊,和她的背影一起,构成了九十年代南湖大学男生关于梦中情人琼瑶女郎的所有想象。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怪她目下无尘,谁让她是那登顶的佳人。李晓枫记得进校的第一天,生活老师就说这一级来了一个十项全能的女同学,小学中学得过的奖项档案一页纸根本填不完,田径、跳高、朗诵比赛、钢琴八级、英语演讲比赛、奥数还有作文比赛,她统统得过大奖。

本来应该去北大的,可惜差了几分,不幸调剂到李晓枫他们学校了,所以大学四年周蜜老有一种谪仙才有的幽怨,觉得命运薄待了她,只有用轻蔑来表达她的伤感——她看不起这地方,也看不起这地方所有的人,除了和寝室的三个女生有一点来往,别人一概不理。没想到歪打正着,这种孤绝反而让她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谁也不知道这位神秘美人是如此多话,她似乎通晓无数名人八卦,谁和谁拍戏的时候有一腿,谁的老婆和司机通奸……那时媒体不发达,这些小道消息一拿出来就把李晓枫她们惊得目瞪口呆。周蜜的妈妈是一位出名的戏曲演员,这些消息自然来自她母亲文艺界那些多嘴的同行们。

周蜜还特别爱看电影,常年拉着她们仨去图书馆电教室去看原版的英文电影。她有一种强大的自信,认为只要是她喜欢的,就是李晓枫她们应该看的。但话又说回来,她选的片子确实是很好看的,里面总是充满了漂亮的衣服和美好的爱情,就算到了现在,李晓枫还是记得那些开辟过她头脑鸿蒙的电影:Gone with the Wind、Roman Holiday、Breakfast at Tiffany’s、Pretty Woman……

周蜜那个巨大的奔儿头,鼓鼓的,盛着从她父亲那里遗传下来的高智商和行动力。是她第一个教李晓枫她们用一种尖细的钳子拔眉毛,还有如何涂眼影。她有成套的化妆品和许多洋气的裙子,这些都是她妈妈和她的阿姨们去香港演出时买的,大一大二的周五下午,她们寝室通常要去市里逛街,周蜜就是她们出行的时尚总指导,四个女孩在她的调度之下总能穿出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气势,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总能招来无数回头和口哨。

周蜜还有极强的语言天分,经常在四川话、普通话、英语,以及她在学校学的湖南话、东北话、河南话之间无缝穿梭,脑子慢一点的根本就跟不上她的节奏。她会突然在她们出门的瞬间用校运会播音站里那种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播音腔说:“同学们,你们看!四位美丽的少女从狗岭山鸭坡洞(她们学校附近两个村子的名字)走出来了。在这阳光明媚的下午,她们将要搭乘‘11路’去北山农贸市场刘二嫂家把她家的米粉一扫而光,然后带着满肚子的油水走向那开往市区的6路公共汽车,她们昂首阔步英勇向前……”当然,这是周蜜满意她们的装扮,如果不满意的时候,她可能会摇着头开始唱“星星咋还是那个星星哟,月亮咋还是那个月亮哟,山也还是那座山啊,人也还是那个人……”,然后一把把你揪过来,叭叭往你脸上打粉。李晓枫是被她揪过来最多的那个:“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晓枫,你能不能对自己严格一点?”

李晓枫对自己严格不起来,早上少吃一个肉包子都会饿得不行,当然就更不能像周蜜那样对自己那么严格,不过,能像周蜜那样严格对待自己的,其实李晓枫这辈子就没见过几个。

大学时代,崇尚散漫,梅兰花出去跳舞常常到凌晨才翻墙回,李晓枫和李小贞就拿着手电筒在被子里看书,只有周蜜严格地按着十点半睡六点起的作息时间生活。常常是天刚蒙蒙亮,她就会窸窸窣窣起床,喝一杯放在桌子上头晾好的凉白开,然后去洗衣房刷牙洗脸,回来的时候开始练功压腿,随后用一把尺子量自己的腰围。若是胖了一点,立刻就一天不吃东西。她的床和她的桌子永远是最干净最整洁的,她的内衣内裤穿半年就要全部扔掉:“我妈说会变形,也不卫生。”

李晓枫拿着她那条穿了三年的白色米老鼠三角内裤就愣住了。她对自己说:嗯,不能听周蜜的,她家有钱!

是啊,只有有钱的父母才会千里迢迢来送孩子上学。李晓枫、梅兰花和李小贞都是自己一个人拎着行李来的,只有周蜜家是全家总动员,她爸、她妈、她爸的秘书全都来了,一寝室全是她家的人。周蜜的妈有一双和周蜜同款的双层丹凤眼,如刀如剑,眼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据说周蜜她爸当年就被她妈的宛转眼风拿下——花旦们练的是童子功,眼神长期要练,对着鱼,对着鸟,把眼光像扔刀子一样地飞过去,所以对付个把灵长类的雄性动物,那还不是不在话下?对付三个灵长类小崽子那还不是随随便便?

周蜜和她的两个哥哥都是在她妈妈的棍棒底下长大的。一样是打,偏偏男女还不一样,周蜜妈对儿子的打带着痛惜,带着期待。她把人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扬眉吐气当官挣钱替周家争光,这是她打他们时念叨的主题。至于女儿,她就真的没有太多想象力,在她这一代妈妈心里,女儿能有什么出息呢?无非还是要嫁得好才是真好。但是嫁之前,一定要特别优秀才行。于是,她花了十二分心力来让女儿变得优秀和卓绝。她替女儿拟定了严格的作息表,报了无数个学习班,她要她学钢琴、学奥数、学写作、学田径,她要她站如松坐如钟,很难想象周蜜十二岁还因为练琴练得不认真而被妈妈打到阳台上,穿着背心三角短裤哇哇哭。

那时候的父母都这样,他们管这种教育方法叫严格要求,周蜜的妈用扫把和凌利眼神把周蜜督促培养成了一个成绩优良作风过硬的好青年,没有辜负“冰雪美人”这个称号,那是一个省城上流阶层少女所能呈现的最正经的面貌。周蜜妈想得很周到,要以冰雪来成就女儿,阻挡各种莫名袭来的狂蜂浪蝶,“小心外面那些人,女的都是小市民,男的都是小流氓”,她妈妈常常这样教育她。

大学四年,周蜜没有什么朋友。十几岁的女孩们好起来的时候恨不得上厕所都黏一起,周蜜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因为她忙,有各种“公务”,比如去校广播站广播,去学生会开会,而且她每天有严格的时间表要执行,只有周末时会和李晓枫她们玩闹在一起,但那也仅限于她和梅兰花彻底闹崩之前。

好在她也不在乎,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人。她的妈妈很早就告诫过她不要跟别的男孩子玩得太近,他们就想占你的便宜;也不要跟女孩们一起玩,女孩们的嫉妒心都太重了!与其交朋友,不如认真搞好学习云云。也是,要说女孩对着周蜜没有一点嫉妒也是假的,连李晓枫有时也会——为啥同样是爹生娘养,有人就什么都有,还长得那么好看?周蜜靠谱地继承了她父母的所有优点:她妈长得漂亮,但是个子矮;她爸长得一般,但是个子高——她在娘胎里就长了眼睛,分别把她妈的漂亮和她爸的高个子都继承了。

南方的女孩普遍矮,但是周蜜身高达到了一米六八,腰细腿长,站在一群女孩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只用这么轻轻一站,眼风一扫,就杀人于马下。第一天来上学她就是这样硬生生地让数学系大二学生大胡拜倒在她的珠光丝裙子之下。

从某个层面上来看,周蜜完全符合了大胡对于未来老婆的想象,一分也不少,一分也不多。大胡的设想就是找一个比一米七还差那么一点点的女孩——他才一米六六,如果比老婆矮太多也不好看。而一米六八呢,他只要穿双有点跟的鞋子就可以和她平起平坐,重要的是,将来要能和她生个娃,根据“爹矮矮一个,娘高高一窝”的原则,他们的儿子有超过八成的概率超过一米八,气死那帮笑过他矮的王八蛋。

怀抱着这样壮怀激烈的理想,大胡玩命地追着周蜜。别人是生怕人知道,大胡是生怕人不知道,路上堵,楼下等,送早饭打开水,广播里点歌送祝福,什么都做尽了,周蜜也就顶多在他提早两个小时帮她占好图书馆座时对他笑一下。冰雪美人嘛,她越是对大胡不好,大胡就越是喜欢,没办法,他就好这一口。数学题越难他越兴奋,女人越对他凶,他就越高兴,这是考验哪!男人嘛,就是要迎难而上,才能征服全世界。

其实,那时候的周蜜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茬,她心有所属,所以大胡苦追了两年也没有任何结果。直到第三年,周蜜突然就同意了,世人都以为是大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有李晓枫知道大胡是拾了一个漏儿。

周蜜其实就是被石一山给伤着了。

前面说了,周蜜是外语系两大系花之一,但关键石一山同学是外语系唯一系草兼任校草,以二对一,所以还是有点优势的。

石一山的帅是全校公认的,他爱穿白衬衣,风度翩翩,要命的是眼睛里永远闪烁着笑意,这些倒也罢了,关键他还有一张极为性感的嘴唇。“石一山的嘴巴怎么这么好看啊,让人好想咬他!”梅兰花在寝室的卧谈会上怅然地说道。大家又是一阵爆笑,妈呀,还真是这种感觉。

只是那时大家都以为梅兰花是所有男生的,而石一山是属于周蜜的,可能周蜜也这样认为,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周蜜就是明显对石一山有意思嘛,有事没事就在寝室里提他,当然主要以骂为主。她各门课都是班级第一名,别人要问她借笔记本,她断然是不肯的,但只要石一山出马,那就绝对没问题。两个人又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常常搭档主持节目,所有人都在起哄闹他们俩,弄得石一山的追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大二的时候他终于正式约了周蜜一次,说去市里看电影。周蜜一定要带上李晓枫,这也是她妈嘱咐她的——和男生约会一定要带个自己的朋友。于是李晓枫万般无奈当了一回电灯泡。

这一趟李晓枫倒是发现一贯胸有成竹的周蜜在石一山面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小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声音都是抖的。她一路嗔怪石一山没给她们买水,又指责他没有在校运会上表现好,害得她拼命叫加油都输了……怎么说呢,她突然变得大失常态,语无伦次,李晓枫觉得这也正是周蜜最可爱的地方。你看,她就是很真,很极致,她把她最冰雪的一面留给了同学,把她最幽默的一面留在寝室,把最慌张的一面留给了石一山。只可惜,石一山那时太年轻了,他被周蜜的步步紧逼弄得有点招架不住,略显尴尬,乘周蜜去洗手间的时候,这位帅哥偷偷跟李晓枫叨咕:“你们平时在寝室里她也这样吗?”

李晓枫说:“平时不这样啊,她其实是很好玩的,但是今天她太紧张了……”

石一山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李晓枫笑着拍拍他的肩:“老石,周蜜之前还没交过男朋友呢,你责任很大啊!”

可能就是这句话把石一山给吓着了,所以他没有等到那个在四川话普通话英语以及湖南话东北话河南话之间无缝穿梭的周蜜出现,就火速倒向了梅兰花的怀抱。这当中争风吃醋明枪暗箭的故事大概可以写三百集琼瑶电视连续剧,很无聊也很狗血。但最终的结果简单地说就是最优秀的冰雪美人居然到最后都没有抢赢那个××养的梅兰花。于是有恒心有毅力的大胡拾了一个天大的漏儿。

多年以后,李晓枫仍然记得周蜜生命里那个转弯时刻。她把自己闷在蚊帐里抽了两天烟之后,第三天中午披头散发从烟雾缭绕的帐子里走了出来,像一个从容就义的女英雄一样开始对着镜子梳头发。

命运像一头巨鲸,在那一刻沉沉地转了一个弯。水面并无响动,只是你能看到巨鲸身边深深的纹路。从此周蜜的生命就驶向了另一块海域。

李晓枫也惊着了,不敢问。过了小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周蜜,要喝口水吗?”

周蜜淡淡地说:“不喝。谢谢你,晓枫。”

她一脸的平静,平静到有点不屑,也不知是对李晓枫说还是对镜子说:“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蠢货,老子要让你知道这是你一辈子错过的最好机会。”

李晓枫呆了:“哪个蠢货?”

周蜜没理李晓枫,面无表情地打水梳头换衣服,她穿着她最好看的白色连衣裙去北山的男生宿舍,拉着大胡的手转了一圈,消息就传遍了南湖大学,大家都知道数学系的学霸和外语系系花周蜜谈恋爱了。

那时的大学生就是这么天真。

毕业晚会那晚,周蜜喝醉了,唱了一首陈淑桦的《情关》:“我本有心,我本有情,奈何没有了天,爱恨在泪中间,聚散转眼成烟……”大家都知道她喜欢石一山,但她偏偏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唱到声嘶力竭,台上台下的场面一度尴尬。主持人李小贞只好拼命插科打诨独撑大局,因为此时另一个主持人石一山实在不适合出面。

好不容易她下了场,等石一山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她又哭起来了。李小贞有点看不下去了,就用手肘推推李晓枫:“哎,你去劝劝她吧。”

也只有李晓枫能去了。周蜜到了大三之后性情大变,她几乎和全班的人都断交了。梅兰花的人缘太好,所以在她眼里,任何跟梅兰花好的人都是她的敌人。至于李晓枫,纯粹也是因为她们是上下铺,上床不见下床见。

李晓枫把她拖到僻静处,递给她一块纸巾:“周蜜,你没事吧……”

香港电视剧里安慰人都是用这句话开头。其实李晓枫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失态的女生,只好开始东拉西扯,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其实石一山没那么好……”具体有什么不好,李晓枫也说不上来。

她只好费力地转到另一个话题:“梅兰花也不是真心想跟他一起,前两天,她还和那个詹姆斯(她们的外教)去市里看电影、跳舞呢……”

看周蜜还不接话,李晓枫只好再次转移话题:“谈恋爱很难说的,说不定,过几年他又回过头来找你了……”

周蜜停止了抽泣,表情复杂地说:“就算他回头来找我我也不会理他,我想清楚了,他和谁都没有好结果……”

“是,是,是没好结果。还是大胡好,你反正也很快要去广州找他了。”李晓枫顺着她的话说。周蜜有一个特点,就是她对别人的事一万个英明神武,但对自己的事总有某种谜一样的天真,好像智商只有三岁。所有的事,你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夸她,一夸她她就乖了,这让她的天真有点货真价实。怎么说呢?周蜜纵然有一万个缺点,但是她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她是人群中少数的那种活得表里如一的人,你不用防着她。

“大胡也不好。不过,跟了大胡,我将来应该不会愁钱吧。你知道大胡有多会赚钱吗?他毕业前把进校时十块钱买的那部破单车都卖了三十六块钱,你说他多精。”周蜜又高兴起来。

确实,周蜜看自己不行,但看大胡还是看到骨子里去了。毕业一到广州,大胡就凭着灵敏的嗅觉果断地抛弃了数研所,转而进了一家港资房地产公司,不到两年,就发了。他是同学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发财的人,第一个买房子的人,第一个生小孩的人,第一个公司上市的人。可以说,李晓枫在广州的所有大学同学对富人的想象,都是由大胡和周蜜开启的。

那些年,富人的表现就是不停地换房子。大胡的第一套房子是在他自己上班的房地产公司内部抢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港式公寓,一口气贷款五十万。那时候,五十万真是天文数字啊!当时的李晓枫觉得一辈子也赚不到五十万。得辛苦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到这五十万啊!周蜜有眼光,大胡果然是会赚钱的男人。“大胡真牛啊!”所有的同学都这么感叹。

大胡不是会赚钱,而是超级会赚钱,他在房地产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只看到周蜜平均隔三四年就要搬次家——从市中心搬到番禺三百平方米的复式高层,屋子中间挂着她从香港买回来的三十多万的巴卡拉水晶灯。到后来,又搬到了白云山下的一套别墅里,俯览半城灯火,全套从欧洲订回来的法式鎏金家具闪瞎李晓枫他们的双眼。总之,这些年,哪个楼盘最贵,哪个楼盘最火,周蜜就搬到哪里,人也越来越有阔太的样子,吃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最好的。而最为她人生增光添彩的是,她还给大胡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果然也像大胡想的那样,后来长到了一米八。

如果说真的有人生赢家,那周蜜当之无愧。三十岁之前,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

但可惜再华丽的袍子也会有虱子。

“大胡要是敢出轨老子拿刀子剁了他。”李晓枫心惊胆战地想起周蜜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以及可能发生的画面,又往椅子里缩了一点,天哪,自己可千万不要掺和到这种鬼事里去……